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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风景

1·化外

清晨,离山。

长年的习惯让陈长生在五时睁开了眼睛,但他一点也不想动弹,只是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发现还有些余温,便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发起了呆。

石室顶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这间卧房。屏风是秋山君亲手画的,外边的桌案上放着各地传来的信件,旁边堆着一些笔记的拓本,是从雪老城里带回来的。

秋山君的脚步声很快从洞府外面到了里面。他绕过屏风,放下木盆与毛巾:“醒了?”

陈长生“嗯”了一声,忽然说:“我想去圣光大陆看看。”

北伐战争结束后,人族从雪老城里运走了所有的文献资料。原件自然是由离宫与朝廷保存,拓本则向整个世界公开。苟寒食在得到资料之后,就把自己埋进了主峰,已经许久看不见人影。秋山君只好回到离山,担起先前扔给二师弟的担子。陈长生想了想,也跟他一道来到天南。

他们前两天还去了一趟秋山家,陪长辈聊了很久。也正是在那一天,这个在他脑海中盘旋了许久的念头终于浮出了水面。

秋山君想了想:“这时候走,有些不负责任。”

战争虽然结束,世界却没有真正安稳下来。离宫与朝廷之间,南方与北方之间,人族与妖族之间,都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秋山君从回到离山之后便一直在处理长生宗的问题,国教传来的文书亦从未断过,等着陈长生裁断那些真正要紧的事情。

但他接着说:“不过也没有关系。离山的事情可以交给师弟们,国教那边……不妨让皇帝陛下命他们重新推选一位教宗出来。”

陈长生埋在被子里笑了出来,然后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秋山君挑眉道:“你现在不就要告诉我了吗?”

“好吧。”陈长生坐起来,“我们回来之前,王破前辈去了趟天书陵。他上神道待了一会,然后走了。”

这件事秋山君知道,陈长生要说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

很多人都说,余人与太宗皇帝越发像了,而陈长生不想让这件事情彻底发生。

“这是一方面原因。”陈长生道。

秋山君也在床边坐下:“他可能并没有那个想法。”

陈长生点点头:“但是太宗做的很多事情也是被迫……不过,还有另一方面原因,我想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他是用陈玄霸的三滴血做出的果子。但他究竟是怎么出生的?果子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秋山君道:“好啊,那你给你师兄写信,我们过几天就走。”

三天之后,他们一起从天南启程去西宁。沿着幼时走过的小溪,陈长生问:“师兄临走前对你说了什么?”

秋山君:“你不妨猜猜?”

陈长生立刻摇头:“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吧。”

秋山君无奈地笑了笑:“他要我看着你,不要在那边呆太久。过几年他就准备退位,让我带你回来替他。”

陈长生睁大眼睛:“怎么能这样……”

“你我都能跑,他自然也可以。”

……

他们在半山腰的旧庙里住了一夜,又用了两天时间登上了峰顶,到了真正的云墓边上。在这个高度,伸手就能够碰到天空。陈长生忍不住摸了摸,发觉那种触感很像秋山君做的果冻。

秋山君也有相同的感觉,他们一起饿了。各自吃了颗果子,两人取出佩剑,不需要如何配合,剑意便自然地合为一处,破开了柔软的天空。

穿过空间晶壁,他们一同落在了草地上。中土大陆像墙面一样立在他们旁边,原来两个世界是相互垂直的。九个太阳悬挂在天空中,却没有什么暖意,反而让人越发寒冷。这里是被神遗弃的、曾经的主体大陆。

也是陈氏遗族居住的地方。

那名曾经在溪畔与天海圣后交战的白衣僧侣坐在祭台上,对他们解释道:“我快要死了,所以有些冷。”

秋山君道:“这里的生机在不断的流逝。你们在这里生活,应该是靠圣光大陆提供能量?”

白衣僧侣默然片刻,点头。他道:“你师父答应过我,会让你接我们回去。如果你不同意,你的师弟会做这件事。”

这是当初商行舟托他们送遮天剑过去的交换条件。

陈长生看着两侧数十万民众,道:“如果我能回来,会仔细地考虑这件事情。”

秋山君问:“这座祭台能让圣光大陆的人过来吗?”

“只能传输死物。”白衣僧侣摇摇头,“他过来的时候是一枚果子,通过十月怀胎出生。”

陈长生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她还活着吗?”

白衣僧侣的眼中多了些怜悯:“你出生的时候,她就死了。”

秋山君握住他的手。陈长生沉默了片刻道:“你们都是坏人。”

“圣光大陆一直想要通过这个祭台打开通道。”白衣僧侣说,“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十几年前。他们在等商发动神罚,或者用我的神魂作为引子。”

难怪当初天海圣后拼着断绝传承也要把他的神魂粉碎。陈长生道:“如此说来,你是三个人中最坏的一个。”

白衣僧侣沉默了很久:“我没去过圣光大陆,但感受过神明的气息,他的力量不是我们能够抵抗的。而且我一直觉得,天海圣后应该没有死。”

天书陵事变那晚,天海圣后死后,尸体并没有像其他神圣领域强者一样变成金色的尘砂。陈长生原来以为这是神隐境界与普通神圣境界的不同,此时才知道有另一种可能。

秋山君想了想,问:“伽蓝寺在什么地方?”

根据他的猜测,师叔祖应该就是通过那里去的圣光大陆。洛阳的伽蓝寺已经被烧毁,而王之策与吴道子一直在伽蓝寺中补画,想来只能是在这片遗弃之地。

吴道子正在墙壁上画画,余光瞥见秋山君,他顿时有些惊喜:“秋山君?考不考虑留下来画画?”

秋山君很擅长画画,早就自成一家,见过的人都说有画圣遗风。但他流落在外的作品并不多,也不知道吴道子是什么时候看过的。

王之策放下手中的笛子:“这里有一道空间裂缝,非常不稳定,需要时刻修补。吴先生负责的便是这件事情。”

陈长生心中生出了许多敬意。自从人们知道王之策还活着,多少都有些他不负责任的想法。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替人族看守圣光大陆与中土大陆的通道。

秋山君仔细考虑了一会,说:“之后如果机会合适,我们会过来。”

如果有一日吴道子与王之策的生命走到尽头,他会和陈长生一道担起这份责任。左右之后也决定隐居,在北海与在这片遗弃之地也没有太多区别。

陈长生点点头,然后问:“您去过那边吗?”

王之策摇摇头:“我还没有做好与对方见面的准备。”

他们又聊了几句,然后走到壁画边。壁画中描绘了很多事物,有和雪老城中类似的教堂与斗兽场,还有很多智慧种族。有的与低等魔族相似,有的则像秀灵族人,还有的身后展开了蝙蝠般的黑色翅膀。

他们越看越入神,渐渐忘却了一切。

一道钟声响起,将他们唤醒。四周已经变成了青色的草场,就像他们看见的最后一副壁画。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壁画外,来到了圣光大陆。

2·同窗

“嘿!亲爱的!”

迎着灿烂的晨光,陈长生抬头看向来到自己课桌前的同学。对方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中显得更加蓬松,绿色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

陈长生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了,从抽屉里取出昨晚的作业递给他:“如果你真的很需要的话。”

对方如获至宝地接过羊皮纸,如闪电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陈长生看着对方迅速地对照起两份作业的异同,几次想要发出惨叫,最终都强行咽了下去。

他露出一个微笑,把自己的视线放回了课本上。

秋山君来得比他稍晚些,在他旁边坐下,倒也不和他说话,而是打开了自己的笔记,在未写完的位置补充了起来。直到上课铃打响,教授走进教室,他们才重新抬起头。

被借走的作业早就回到了他的桌上,被教授一齐收走。然后,这节课就要正式开始了。

圣光大陆的通行语言与魔族语言类似。他和秋山君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解决了语言与行为形象上的问题。他们都剪短了头发,穿着普通魔法学徒的袍子,在这座魔法学院学习圣光大陆的知识。不仅包括文法、魔法,还有圣光大陆的历史、地理和人文记录。

到今天,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三年。按照一般魔法学徒的学制,他们要从这所学校毕业了。

听秋山君说起从前在离山的生活时,他曾经很羡慕苟寒食他们,羡慕他们能够与秋山君一起在离山长大,同窗许多年。每每想到此事,他心里都会生出淡淡的遗憾,没想到竟然在圣光大陆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实现。

准备离开的时候,心里仍然生出了许多不舍。陈长生与同学们告别,然后和秋山君一同踏上了前往圣城的路。

来到圣光大陆之前,他告诉秋山君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出生的。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就一定要去圣城。因为圣光大陆真正的领袖——神圣皇帝与教皇——都在圣城中生活。

根据黑袍的说法,他的诞生就有那位据说最接近神的教皇的手笔。

从魔法学院所在的绿弓郡到圣城,需要一个半月。他们不打算让这个旅程的速度显得异常,因此只乘了辆比较快的马车,偶尔在沿途的修道院停下修整。

拉罗塞尔修道院就是其中之一。

在陈长生看来,圣光大陆很多地方都有值得中土学习的地方,譬如魔法体系与对药物的研究。唯独食物,即便是陈长生这样只是注重养生,并不在意食物味道究竟如何的人,在看到这里的时候,也非常庆幸自己是和秋山君一道过来。

要是吱吱看见,也不知道会不会连夜赶回中土大陆?

修道院提供的晚餐是土豆泥、黑面包和炸鱼。陈长生确认之后,毫不犹豫地回到了自己和秋山君暂住的房间。

秋山君正在用真元做饭。

放在中土,这实在是奢侈的做法;但这里是圣光大陆,确实应该犒劳一下自己的胃。陈长生默默地坐到桌边,等待晚餐。

原料限制了秋山君的发挥,他们晚饭的主食是鱼肉。吃完之后,明亮的月光从窗口流下,在地板上流淌得到处都是。

秋山君道:“还是很不习惯。”

陈长生点点头,准备进行晚上临睡前的洗漱。

到了晚上十点,他们准时躺在了床上。不知为何,月光似乎变得更加明亮,而树上的蝉鸣也越发吵闹。陈长生闭上眼睛努力了一会,没能成功睡着,于是干脆睁开了眼睛。

秋山君的眼中也毫无困意。他似乎有些困惑,指尖凭空点了几下,却并没有算出什么结果。之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伽蓝寺里有空间裂缝,陈长生曾经疑惑神明为什么不通过那个裂缝制作空间通道,等来到圣光大陆之后,他就明白了答案。

因为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圣光。

他因为体内自有圣光,修为直接提升到了神隐境界。秋山君的修为也提高了许多,现在隐隐触碰到了神隐的门槛,修行的速度也比从前快。发觉这个事实,他们才想明白为什么苏离的剑会强了那么多。

神明害怕他们来到这里。

秋山君放下手:“起来看看?”

陈长生同意。两人简单披了件衣服,一起去院子里散步。起初,他们只是在自己房间旁边,但走着走着,他们就毫无道理地到了修道院深处,看见了一座生长在杂草中的石堡。

这样的手法让陈长生觉得很熟悉。见他生出兴趣,秋山君也稍微精神了一点,不再是平日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他们一同走过石堡外面的阵法,却奇异地没有惊动任何一条魔力线。

呼救声从石堡内传来。陈长生蹲下,拨开遮住通气孔的野草,看见了里面的一切。

石堡的下面是一座地牢,里面关着一个戴着铁面具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被关了多久,连铁面具上都长出了杂草。看到陈长生,他显然极其激动,撞击了许久地面才冷静下来:“老师,救我!”

陈长生问:“你是谁?”

囚犯道:“我是奥古斯都。”

陈长生又问:“谁让你等我的?”

“一位自称旅行者的先知曾经告诉我,只要我耐心等待,真诚祈祷,您便会来收我为学生,救我出去。”囚犯道。

秋山君晒着月亮想,师叔祖居然闲得开始给自己取这种代号了?看来教廷没有威胁到他。

不过这本来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遮天剑已经回到他手里,即便对上那位神明,师叔祖也有一战之力。

陈长生还在与那个囚犯对话:“你怎么判定那个人是我?”

囚犯激动地回答:“完全无视黎塞留那个恶贼设下的禁制,必然是您!”

黎塞留是一位红衣大主教,是神圣皇帝的支持者。

陈长生问:“你到底是谁?”

囚犯痛苦地说:“我确实叫奥古斯都,曾经被封为圣骑士,是神圣皇帝的孪生弟弟,已经被关在这里很多年了……”

他的声音不住颤抖,最后已经十分怨毒。他看向陈长生的目光却没有怨恨,而是纯粹的期待和紧张,以及隐约的恐惧。

看起来有些像跟他求救的小师弟。

陈长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我要去圣城,可能不顺路。”

囚犯道:“一定会顺路!一定会!就算您要去地狱,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追随您的脚步!”

陈长生问:“如果我要去的是神国呢?”

还不等囚犯从呆滞中反应过来,陈长生便接过自己的话:“既然顺路,那我就顺手带你过去吧。”

从石堡里出来之后,奥古斯都才发现外面原来还有一个人。对方站在月光下,丝毫没有被他察觉,如果不是五官更加柔和,奥古斯都差点就要以为这是哪位天使。

陈长生想了想,对他介绍道:“这是我的爱人。”

圣光大陆没有道侣这种说法,他们懒得做掩饰,索性直接告诉对方真相。

奥古斯都毫不犹豫地将右手抚上心脏一侧的胸口,躬身行最古老的效忠礼:“我绝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

“我们明天就会继续上路,现在要去休息了。”秋山君道,“希望明天能够听到你的故事。”

他大约有些猜测,应该是皇宫里经常发生的事情。

3·春去也

圣女峰下,一间牌馆。

徐有容随意捡了枚牌,指尖轻推排入自己面前的手牌中。她看了看花色,将翠竹做的牌子全都摊开,道:“感觉不错。”

一同打牌的大妈看着那清一色的牌面,想要开口夸几句,却忽然觉得她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或者说,不只是打牌的意思。

春日渐深,第一场夏雨先从圣女峰顶落下,把桐江洗得如明镜般透彻。徐有容手中拿着一枚木簪,身后的羽翼扫开了终年萦绕在山峰间的云雾,惊起一片鸟鸣。

白鹤最先到她身边,亲昵地蹭着她的手腕。

远在北海的南客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见了天空中某颗变得格外明亮的星星,略显呆滞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整座大陆的鸟儿都在朝圣女峰飞去,像朝圣般聚集在那里。也许有一日她也会去?但她现在还不知道。

南客沉默片刻,继续往屋子里走。

仍然在皇宫里接受书法课摧残的小师弟庆云和正在批阅奏折的余人一同顿了顿,抬头望向了遥远的南方。

庆云最近刚刚读到与天书陵有关的记录,好奇地询问:“大师兄,那便是春去也吗?”

初代圣女来到天书陵中观碑,然后做出大光明剑与春去也。之后历代圣女参悟学习,也只能得五分形神,周独夫闯圣女峰夺走斋剑后更是如此。直到徐有容取回斋剑,在十几年前的奈何桥上用出大光明剑,才让这记剑法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

大光明剑尚有传承,春去也却成为了记载于典籍中的绝唱。初代圣女回归星海后,它再也没有在世间出现。

直到徐有容入圣,终于能将这记道法用出。

余人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他心里很清楚,这位圣女手中自会有其它道法传下。

想到徐有容,便能想到他那跑了三年多的师弟与其道侣。当初他叮嘱秋山君要看着些陈长生,把他带回来接班,也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余人想了想云墓,对自己的小师弟比划道:“待会替我写一封信。”

听闻苟寒食当初催秋山君回离山时,也拜托过徐有容。

对方已有经验,想必马到成功。

莫雨是徐有容在离开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她将当初周通藏在薛府隔壁的宅子买了下来,整日与娄阳王在里面研究怎么做酸萝卜好吃。后者现在已经研究出二十九种做酸萝卜的方法,徐有容尝了尝,觉得娄阳王确实有做饭的天赋。

徐有容道:“不过这也太酸了。”

她现在推演已经不需要命星盘,手指在桌上随意点了两下便算得明明白白,嘱咐对方:“后面两个月会有些难受。我药理不精,你到时候求皇帝陛下看看,或者让他师弟帮帮忙。”

莫雨笑了笑。她怀孕之后胃口越发好,吃得脸都圆润起来,淡化了明艳样貌的攻击性,倒有几分母亲的样子:“嗯嗯,我知道了。”

她又吃了块酸萝卜,问道:“打算去多久?这孩子生下来之后,肯定要认你当干娘,你赶得上满月酒吗?”

徐有容想了想,道:“不太确定,但师兄他们在那边,应该赶得上抓周。”

莫雨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亮了许多:“你有多少把握?”

“没算。”徐有容笑了笑,发髻上的木簪赫然是凤凰的样子,“只是靠直觉。”

天书陵那晚后,莫雨养着的黑羊就消失了。那只黑羊直至商行舟死后也没有现身,想来不在皇宫之中。

……

圣光大陆的夜晚因为有月亮,有时看不清楚每个星星的光芒。不过今夜月色晦暗,群星格外闪耀,所有变化都会落入观星者的眼中。

正因此,秋山君与陈长生才轻易地发现了一颗熟悉的命星的变化。星象告诉他们,徐有容已经破境入圣,离开了中土大陆。

奥古斯都隐约知道观察星空对于他的老师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并不敢出言打扰,只是在后面安静地思考与自己有关的事。他并不清楚老师们真正的境界,但能确定他们比一般的天使还要强大,甚至可能拥有摧毁城邦的力量,也许是他先前遇到的那位大先知的学生?

奥古斯都想起记忆中对方手里那把锋利到仿佛能够遮天蔽日的剑,灵魂依然隐有当初看见剑锋的疼痛,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即便如此,他也生出了许多向往。如果他能够拥有和那位先知、以及两位老师一样的力量,怎么会被黎塞留那个小人暗害?以至于不仅与神圣皇帝的位置无缘,甚至可能死在那个修道院的石堡之中……

但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会得到老师的帮助,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出来!

奥古斯都已经尝试联系过去的属下与暗部,得到了一些好消息与坏消息。有的属下投向他的仇人,有的依然等待着他的回归。这之中最好的消息是他舅舅依然活着,对方是北境赫拉利要塞的将军,手握重兵,其中甚至包括一整个龙骑士军队!

他的孪生哥哥为了确保他失去威胁,无所不用至极,逼疯了他们的母亲。舅舅在知道真相后立刻选择了帮助他,等到圣城之后,就可以联系舅舅的下属,开展下一步计划。

徐有容破境入圣有星象预兆,吱吱则更加隐蔽。身为龙族,她没有对应的命星,只要等时间一到就会水到渠成地进入圣域。她穿梭世界的行为也自由得多,不需要去伽蓝寺见王之策那个老骗子。

最后,她选择了白帝城后的深渊。

通过深渊穿梭的感觉很奇妙,她起初在往下坠落,之后却向上浮起,从另一个裂口里抵达了圣光大陆。吱吱感受着稍显凛冽的风雪,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几分满意。陈长生说得果然不错,一切只要顺心而为就好。

这满意的情绪还未完全褪去,她就被远方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有人在大喊:“龙骑士!”

黄金巨龙一族应该就迁移到了这里,难道它们已经沦落为人类的坐骑了?

吱吱颇感兴趣地看了过去,目光在飞过来的一大片蜥蜴中凝固了。

4·命星

若先将离开中土的圣域强者们掩住不看,大陆的时间依然在一刻不停地流逝着。一转眼,庆云也到了开始修行的年纪。

他的两位师兄开始修行的时间都很晚,然而速度却一个比一个快,所以他倒也不急,仍然待在皇宫中读书、采药、习字。

不过他毕竟是住在了皇宫里,不必如在长春观中一样冬日扫雪。这多出来的时间被他匀给了二师兄的藏书楼,还有他在京都里开的小医馆。每旬内,他都会至少抽出三天过去,给上门的病人看诊。

庆云看着掉到自己眼前的《洗髓论》,陷入了沉思。

也许今天就是那个“机会”了?

窗口忽然掠下一道影子,是陈师兄与秋山家的哥哥一起养的金翅大鹏。他们去圣光大陆之前,把它留在了京都。庆云与它关系很好,经常麻烦对方替自己送信。庆云对金翅大鹏道:“我是不是差不多该开始修行了?”

金翅大鹏轻轻拍了拍翅膀,眼神中的意思很清楚:你终于意识到了?

庆云取纸笔出来,写了一封短信递给它:“我要开始修行了,这几天都不去医馆那边。你能帮我把信带过去吗?”

金翅大鹏的目光中流露出鲜明的嫌弃,但它最终还是衔住了那张简陋的纸,又消失在了窗口。

处理完唯一一件事,庆云翻开了那本《洗髓论》。在国教学院中,这本书保存得极为完好,只是纸页有些泛黄,并不见任何损坏。

八个大字映入眼帘:“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

凯瑟琳紧张地询问自己的侍女:“没有哪里不对吧?”

她金色的头发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碧绿的眼睛映在镜子里,就像一对宝石。侍女安慰道:“殿下,您的仪容无可挑剔。”

凯瑟琳终于稍微放心了一点,端起了自己刚刚做好的点心。几个深呼吸过后,她的目光真正沉稳了下来,变成了更加为人熟知的叶塞曼伯爵。

身为灰堡公国少数拥有爵位的女贵族,凯瑟琳当然不像她的外貌一样无害。大约半个月前,叶塞曼伯爵府邸中秘密接待了三位客人,除了她本人与最信任的侍女,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这是她对自己能力的信任,也是对奥古斯都的老师们的赞美。除了教皇与神圣皇帝,凯瑟琳再也没见过和他们一样强大的存在。明明轻易就能毁掉一整座城市,却与整个世界融为了一体。如果闭上眼睛,她甚至感受不到他们的任何气息。

……也正是因为他们,凯瑟琳才真正确定自己的未婚夫还有重新回到过去位置的机会。

是的,凯瑟琳·叶塞曼,曾经是圣骑士奥古斯都的婚约者。在后者因叛国罪被囚禁后,一直保持独身到现在。她穿过伯爵府空空荡荡的宴会大厅,来到了小湖旁边的花园。和过去十五天的每个晚上一样,奥古斯都的两位老师正在一同观星。

凯瑟琳将点心放下,悄无声息地准备好饮品,就准备从这里离开。

陈长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好,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凯瑟琳恭敬地提起裙摆行礼:“我的荣幸。”

和中土大陆一样,圣光大陆的人在学习魔法的时候,也是通过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星辰汲取魔力。凯瑟琳的老师,当代最博学的魔导师阿尔伯特·格林修斯已经将对灵魂的研究展开到前所未有的深度,确定了每个人与命定之星之间的联系确实与灵魂的场息息相关。也就是说,这种联系,比人们想象中的还要更复杂深刻。

“……老师认为,星辰之间的联系也许会以简单的方法,映射在人与人之间。星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凯瑟琳轻柔的声音像晚风一样,在花园里缓缓地吹拂,“当然,因为缺乏真正的研究材料,老师的研究已经停滞了很久。记得在我上一次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太无聊而研究出了通过命定之星寻找他对应主人的方法……我当然十分尊敬老师,但还是要说,有时他的研究也太不知所谓了一些。”

教皇曾经对着漫天星斗,发出“星辰如海”的感叹,想要在茫茫星空中找到一颗不属于自己的、特定的星星简直比在湖里捞针还要困难。在找到命星之后,人类也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他们渺小如蝼蚁。

唯一可能的手段是改命。但如果能用出这种手段,就已经非常强大,又何必再使用那种无用的寻人方法?

她自己在知道咒语后,曾经无比喜悦。她不相信那些已经被封入卷宗的证据,不相信自己的未婚夫会背叛自己的祖国和亲人,只想面对面地向他索要一个真正的答案。然而找到奥古斯都那颗已经无比暗淡的星星之后,她到了拉罗塞尔修道院,依然找不到被关在那里的人。

陈长生问:“你还记得具体的咒语吗?”

“当然。”凯瑟琳点头,“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写给您。”

陈长生笑了笑:“那就再耽误一会你的时间。”

羊皮纸飞入空中,羽毛笔在凯瑟琳的操纵下飞快书写起来。不过片刻,她就将这个冗长的咒语默写下来。在确认对方确实没有别的事情之后,她再次提起裙摆行礼告退。

秋山君和陈长生今天晚上观星时,发现有人点亮了一颗极其遥远的星星。它的位置已经非常靠近圣光大陆的星海,几乎处在了中土大陆星海的边缘,和陈长生那颗像果子一样的命星仿佛。

更巧的是,他们察觉到这颗命星的主人与陈长生有关系。秋山君想了想:“你的小师弟是不是也到修行的年纪了?”

陈长生恍然:“应该是他。”

他们的神识在星海中穿行,仿佛涉足于浅浅的溪流中。微凉的星光落在神魂上,就像春深时的水流,让人觉得舒适极了。被他们路过的星星是小溪里游动的鱼儿,各有各的可爱之处。

放在往常,观星的时间会像小时候的陈长生看鱼儿,或者秋山君看云一样,在观察中被消耗掉,但今天晚上不同。

陈长生抬起手,于是对岸的那颗红色的星星亮了起来。

在不远处,属于秋山君的龙骧星也亮了起来。

秋山君四岁就被父亲送上离山,养大了一众师弟,找到他们的命星当然不是难事。两个点之间可以连出一条线,两条不平行的线之间一定会有一个交点。四颗命星之间的交点当然只会是属于苏离的命星。

那颗星星正稳定地散发着惊人的光与热。看见它,就能猜到它的主人有多强大。

秋山君与陈长生的神识循着漫长的咒语不断下落。

终点的位置有些微妙,所幸没撞上更尴尬的时间。

苏离眉眼冷漠如初,风采依旧。他甩掉手上的水,张嘴便开骂:“我还以为是教廷的刺客,谁知道竟然是你们两个小贼!趁着我起夜过来是吧?都别走!正好让我看看你们剑练得如何了?!”

话还没说完,遮天剑的剑气已经到了他们两人眼前。

……

徐有容皱眉看着手中的命星盘,疑心它是不是坏了。

她离开中土大陆后,没有直接去圣光大陆,而是停留在了遗弃之地。现在她跟随命星盘的演算结果,走到了一片沙海之中。桐宫和梧箭被她插在地上,梧桐法阵已经启动,为她提供烈日下的荫蔽。

沙漠中唯一的绿树,树下穿着白色祭服的少女。无论怎么看,这画面都不像人间的景象。

阿尔伯特·格林修斯此刻便有这种感觉。

来到这里之前,他正在实验室里做研究,似乎是星银石打磨之后不能与迷踪草放在一起,他的试验台在他面前坍缩成了一道不稳定的空间裂缝。身为距离那里最近的人,阿尔伯特毫无悬念地被卷了进去。凭借对魔法深入的了解,他勉强活了下来,然后就掉进了这片看不见边缘的沙漠。

在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之前,他已经一个人在这片沙漠里行走了七天。根据他少年时对人类身体极限的研究,再过个几小时,他就会死在这片沙子做的大坟墓中。

阿尔伯特颤抖着声音问:“您是天使吗?”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蹙了蹙眉,指尖飞出了一道纯净的光芒。那是一道连红衣大主教都施展不出来的、极为纯净的圣光,直接治疗了阿尔伯特体内因穿梭空间裂缝而留下的伤。现在阿尔伯特知道他刚才问题的答案了——她当然不是那些冷漠自大的神使,而是一位名声不显的强大魔法师!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她道,“你是圣光大陆的人?”

在对方的法阵里,阿尔伯特展现了前所未有的乖巧与懂事:“是的。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正在进行一项关于灵魂的研究。您也许没有听说过,这是一个有关命定之星与人之间的研究……”

一开始讲述自己的研究,阿尔伯特就滔滔不绝了起来,连自己面前不是学生、而是一位态度并不明朗的强大魔法师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等他终于讲得差不多时,才惊觉自己做了蠢事。迟来的紧张攥住他的心脏,他感觉这个器官快从他的身体里跳出来了。

少女没有对他的长篇大论感到厌烦,而是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可以通过命星找人的咒语,再重复一遍。”

阿尔伯特意识到,仅仅通过与他对话,对方就已经完全掌握了圣光大陆的语言规则,将所有出问题的表达统统调整了过来。而她手里的东西,似乎是早已失传的星盘,上面的星空怎么和圣光大陆的毫不相同?

这些问题从他的潜意识中快速地流过,阿尔伯特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创造的咒语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洁白的羽翼就在少女的身后展开。阿尔伯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提在了手里。沙漠在他们下方飞速消失,蔚蓝的海洋映入了视野中。

阿尔伯特落在了柔软湿润的浅滩里。

徐有容收起翅膀,沿着海岸急切地奔跑起来。自从她神魂觉醒,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么失态的事。所以刚刚迈开步子的时候,她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

跑着跑着,她的姿势越发自然,速度也变得更快,就像小时候一样。

那时平国总是看她们不顺眼,她不怎么理,但也会有烦了的时候。那之后便跑去找人,对方总会把她抱在怀里耐心地问情况,再处理事情。

……然而等到最后,留在她手里的只有木剑小凤。

海边终于出现了一座漆黑的岩山,竟然也有几分高峻。站在上面,应该可以将万里的海洋都收入眼中。

一个人正在岩山顶上负手而立,气度威严一如从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