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世界殊
卷首语：“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水调歌头·游泳》
清晨，离山。
长年的习惯让陈长生在五时睁开了眼睛，但他却一点也不想动弹，只是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发现还有些余温，便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发起了呆。
石室顶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这间卧房。屏风是秋山君亲手画的梨花，外边的桌案上则是各处传来的信件，旁边放着一些笔记的拓本，是从雪老城里带回来的。
秋山君的脚步声很快从洞府外面到了里面。他绕过屏风，放下了木盆与毛巾：“醒了？”
陈长生嗯了一声，然后忽然说：“我想去圣光大陆看看。”
北伐战争结束后，人族从雪老城里运走了所有的文献资料。原件自然是由离宫与朝廷保存，拓本则向整个世界公开。苟寒食在得到资料之后，就把自己埋进了主峰，已经看不见人影。秋山君只好回到离山担起先前扔给二师弟的事情，陈长生想了想，也跟他一道去了天南。
他们前两天还去了一趟秋山家，陪长辈说了许久的话。也正是在那一天，这个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了许久的念头终于浮出了水面。
秋山君想了想：“这时候走，有些不负责任。”
战争虽然结束，世界却没有真正安稳下来。离宫与朝廷之间，南方与北方之间，人族与妖族之间，都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秋山君从回到离山之后便一直在处理长生宗的问题，国教传来的文书亦从未断过，等着陈长生裁断那些真正要紧的事情。
但他接着说：“不过也没有关系。离山的事情可以交给师弟们，国教那边……不妨让皇帝陛下命他们重新推选一位教宗出来。”
陈长生埋在被子里笑了出来，然后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秋山君挑了挑眉：“你现在不就要告诉我了吗？”
“好吧。”陈长生在床上坐起来，“我们回来之前，王破前辈去了趟天书陵。他上神道待了一会，然后走了。”
这件事秋山君其实知道，所以陈长生要说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都说，余人与太宗皇帝越发像了，而陈长生不想让余人真的变得和太宗皇帝一样。
“这是一方面原因。”陈长生道。
秋山君也在床边坐下：“他可能并没有那个想法。”
陈长生点点头：“但是太宗之后做很多事情也是被迫……不过还有另一方面原因。我想要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他是陈玄霸的三滴血做出来的果子，不过他究竟是怎么出生的？果子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秋山君道：“好啊，那你给你师兄写信，我们过几天就走。”
三天之后，他们一起从天南启程去了西宁。沿着幼时走过的小溪，陈长生问道：“师兄临走前对你说了什么？”
秋山君：“你不妨猜猜？”
陈长生立刻摇头：“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吧。”
秋山君无奈地笑了笑：“他要我看着你，不要在那边呆太久。过几年他就准备退位，让我带你回来替他。”
陈长生睁大眼睛：“怎么能这样……”
“你我都能跑，他自然也可以。”
……
他们在半山腰的旧庙里住了一夜，再用了两天时间登上了峰顶，到了真正的云墓边上。到了这个高度，伸手就能够碰到天空。陈长生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发觉那种触感很像秋山君做的果冻。
秋山君也有相同的感觉，于是他们一起饿了。各自吃了颗果子，两人取出佩剑，不需要如何配合，剑意便自然地合为一处，破开了柔软的天空。
穿过空间晶壁，他们一同落在了草地上。中土大陆像墙面一样立在他们的旁边，原来两个世界是相互垂直的。九个太阳悬挂在天空，却没有什么暖意，反而让人越发寒冷。这里应该是被神遗弃的、曾经的主体大陆。
也是陈氏遗族居住的地方。
那个曾经在溪畔与天海圣后交战的白衣僧侣坐在了祭台上，对他们解释道：“我快要死了，所以有些冷。”
秋山君道：“这里的生机在不断的流逝。你们在这里生活，应该是靠圣光大陆提供能量？”
白衣僧侣默然片刻，点了点头，然后道：“你师父答应过我，要接我们回去。如果你不同意，你的师弟会做这件事。”
这是当初商行舟托他们送遮天剑过去的交换条件。
陈长生看着两侧数十万民众，道：“如果我能回来，会仔细地考虑这件事情。”
秋山君问：“这座祭台能让圣光大陆的人过来吗？”
“只能传输死物。”白衣僧侣摇摇头，“他过来的时候是一枚果子，通过十月怀胎出生。”
陈长生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她还活着吗？”
白衣僧侣的眼中多了些怜悯：“你出生的时候，她就死了。”
秋山君握住他的手。陈长生沉默了片刻道：“你们都是坏人。”
“圣光大陆一直想要通过这个祭台打开通道。”白衣僧侣说，“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十几年前。他们在等商行舟发动神罚，或者用我的神魂作为引子。”
难怪当初天海圣后即便断绝传承也要把他的神魂粉碎。陈长生道：“如此说来，你是三个人中最坏的一个。”
白衣僧侣沉默了很久：“我没去过圣光大陆，但感受过神明的气息。他的力量不是我们能够抵抗的。而且我一直觉得，天海圣后应该没有死。”
天书陵事变那晚，天海圣后死后，尸体并没有像其他神圣领域强者一样，变成金色的尘沙。陈长生原来以为这是神隐境界与普通神圣境界的不同，此时才知道另一种可能。
秋山君想了想，问道：“伽蓝寺在什么地方？”
根据他的猜测，师叔祖应该就是通过那里去的圣光大陆。洛阳的伽蓝寺已经被烧毁了，而王之策与吴道子一直在伽蓝寺中补画，想来只能是在这片遗弃之地。
吴道子正在墙壁上画画，余光瞥见秋山君，他顿时有些惊喜：“秋山君？考不考虑留下来画画？”
秋山君很擅长画画，早就自成一家，见过的人都说有画圣遗风。但他流落在外的作品并不多，也不知道吴道子是什么时候看过的。
王之策放下手中的笛子：“这里有一道空间裂缝，非常不稳定，需要时刻修补。吴先生负责的便是这件事情。”
陈长生心中生出了许多敬意。自从人们知道王之策还活着，多少都有些他不负责任的想法。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替人族看守圣光大陆与中土大陆的通道。
秋山君仔细考虑了一会，道：“之后如果机会合适，我们会过来。”
如果有一日吴道子与王之策的生命走到尽头，他会和陈长生一道担起这份责任。左右之后也决定隐居，在北海与在这片遗弃之地也没有太多区别。
陈长生点点头，然后问：“您去过那边吗？”
王之策摇摇头：“我还没有做好与对方见面的准备。”
他们又聊了几句，然后走到了壁画边。壁画中描绘了很多事物，有和雪老城中类似的教堂与斗兽场，还有很多智慧种族。有的与低等魔族有些相似，有的则像秀灵族人，还有的身后展开了蝙蝠般的黑色翅膀。
他们越看越入神，渐渐忘却了一切。
一道钟声响起，将他们唤醒。四周已经变成了青色的草场，就像他们看见的最后一副壁画。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壁画外，来到了圣光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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