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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8|逆鳞

苏离回到天南之后,南方圣女就一直待在离山上。徐有容今日来时,还碰上了刚从京都回来的苟寒食。他们是在秋山君的洞府附近遇上的,苟寒食风尘仆仆,似乎是赶来送东西。

“徐师妹。”苟寒食向她问好。

徐有容回礼:“二师兄。师兄在洞府中吗?”

“在的。”苟寒食道,“不过,他现在应该正在读信。”

徐有容有些疑惑,她记得今天不是秋山家给师兄送信的日子。但这并不重要,她放下好奇,自然地走进了洞府。

他们从小就如此相处。秋山君在读信,不便聊天,她就坐到一边,自己找本书看。等秋山君读完信,她才看向他。师兄在她的目光中将信珍而重之地收好。徐有容并不说话,只是稍微挑了挑眉。

倘若莫雨在,就觉得她这副样子简直像极了圣后娘娘。

徐有容说:“七间师妹想去京都。”

秋山君下意识道:“我也想。”

徐有容:“……?”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没头没尾,秋山君咳了一声,将话题带回七间身上:“师叔祖知道之后,骂了小师妹很久。”连他与陈师弟都被牵连其中。

徐有容不解:“前辈一贯潇洒,怎么对这件事……反对得这样严厉?”

说到原因,秋山君面上才真正浮现忧虑:“师叔祖在雪原上见过他……师叔祖说,那个狼崽子有病,活不了多久。”

徐有容听着这话,想到了陈长生。她的心里不禁有些遗憾。陈长生与折袖都是公认的修道天才,命运却对他们如此不公。

秋山君道:“因为此事,师叔祖骂了陈师弟三天。”

徐有容:“陈?”

“陈长生。”秋山看着这位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妹,平静道,“师妹,我有喜欢的人了。”然后,他将在周园中发生的事情粗略地说了说。

以徐有容的聪颖,听完那些事情之后,就已经将前因后果理清。看着目光柔和的秋山君,徐有容有些不忍,但依旧坚定地说:“师兄,陈长生在周园中将婚书退给我了。他告诉我,他的经脉有问题,活不过二十岁。”

就像苏离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活不长的妖族少年,徐有容也不愿看到秋山君将真心投入到一条即将干涸的溪水中。

听了她的话,秋山君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隐约猜到他的病十分严重。”

但他看见陈长生,便想要亲近,心中也觉得温暖。名为爱情的种子已经深深扎根,又如何能从心绪中拔除?纵然知晓将来的痛苦,却怎么也做不到割舍。

即便是周独夫的两断刀,也没法将人的心斩作两半吧。

秋山君道:“喜欢他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十分幸福。”

徐有容闭口不言。师兄的神色告诉她,他已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

“你要去见圣女前辈与师叔祖?”秋山君问,得到肯定答复后,他道,“我与你一同过去。我有些问题想要问圣女前辈。”

徐有容点点头。两人一同离开洞府,来到了后山。还未进去,就听见了南方圣女与苏离的声音。

这两个人的关系,直到浔阳城一战才公之于众。在那之前,秋山君有所猜测,徐有容则完全被长辈蒙在了鼓里。谈话的内容渐渐清晰,他们又在讨论南北合流的事。

这样的谈话已经重复了许多遍,始终没有结果。

见他们进来,苏离立刻转移话题,问徐有容:“你何时去京都?”

从周园出来之后,徐有容便告知圣女,自己会去京都解除婚约。如今秋山君在旁边,她的声音更加清晰:“冬至后。”

圣女:“既然如此,你替为师去离宫将斋剑取回来。”

徐有容应下,向两位长辈告别后离开。

苏离看秋山君:“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他也不等秋山君回答,取出黄纸伞,扬手扔了过去:“剑你留下,伞给陈长生。”

圣女神色微动:“你同意了?”

苏离道:“还在考虑中。但既然有机会出去见识别的世界,何必留在这里闻臭气?”

秋山君接住纸伞,把它收好,闻言陷入了沉思。

南方圣女欣慰地看着苏离。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目光转开,秋水似的眼睛里映出秋山君的身影。

联想到京都最近传来的消息,圣女对秋山君烦恼的问题有了猜测。她温和地开口:“秋山,想问什么事?”

秋山君将自己的思绪从那些复杂的谜题中移开。他沉默了一会,才道:“如果一条湍急的河水里,有一座脆弱的独木桥,我要怎样才能保护它的安全?”

圣女道:“既是桥,生来便卧在河上。在水流中,谈何危险?”

秋山君想着两心通,还有托家中找来的消息。他已经确认陈长生是陈氏皇族后代。只是他究竟是不是昭明太子?

昭明太子如果真的活着,无疑是大周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如果他是商行舟,会将真正的太子送入京都的风雨中利用他博弈吗?他难道不怕圣后娘娘杀了他?倘若娘娘足够果断,岂不是前功尽弃?

所以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杀死陈长生或留下陈长生,都会让圣后遭遇不可想象的损失。对她来说,这是一场必输的赌局。

……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商行舟来说,陈长生究竟能不能活下来,根本不重要。

秋山君的声音在石壁间回响:“……倘若这座桥一定要供人通行,且会就此垮塌,我又该怎么办?”

圣女的神色凝重起来。她仔细地看着秋山君,然后道:“对这个问题,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秋山君道,“我只是忧心,如果他不愿意和我一道离开,又当如何。”

苏离最烦听这种打机锋的话,皱眉开口:“还未试过,倒先顾虑起来了?”

他对秋山君说:“若是如此,趁早放弃。”

苏离的话如他本人一般锋利。冰冷却果断的话语响起之后很久,秋山君道:“我知道了。”

他走出石涧,阳光自天穹落下,高高在上地照耀着地上的一切。秋山君抬眼望去,瞳孔因在强光中收缩成一条金黄色的竖线。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

初夏时分的国教学院,染上了鲜活的意气。百花巷中的人声越过墙上的青藤,吹得小湖边上的大榕树微微摇摆。清新的水面泛着涟漪,倒映着树影和天空。

一阵清风拂过,陈长生拿着短剑,轻易改变了这场比试的节奏。他做得无比自然,就像夏风拂面,纵然开始让人有些不适,也很快就让人习惯了。

秋山君站在陈长生房间的窗边,神色中并无意外。从他知晓这次比试的具体信息时,他就清楚陈长生会获得胜利。现在仔细看着,不过是想知道他这段时间是否又有进益。

秋山君刚到京都不久。准确地说,在这场比试开始之后,他才刚刚走进国教学院。

学院大门紧闭着,秋山君自然不是从正常途径进来的。这位不速之客在小楼中找到了陈长生的房间,推门时,却发现房间里早已站了一个人。

莫雨一身常服,头上的珠钗随着动作摇晃,金玉撞出一阵铛铛的脆响。显然,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秋山君。

于是,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终究还是莫雨这个在朝廷里为官多年的老油条率先镇定了下来,占据先机:“离山剑宗入京,怎么没有告知朝廷?”

秋山君笑了笑:“某此次进京,只是以个人名义,前来拜访友人。”

他话锋一转,笑容却不变:“难道朝廷这也要过问?”

若换了其它酒囊饭袋在此,大约已经开始诚惶诚恐。但莫雨只是稍微抬了抬下巴,目光从浓密的长睫中穿出,轻巧地开脱:“阁下这是什么话?我也不过是以个人名义,询问一二而已。”

“原来如此。”秋山君若有所得,“那么我是否可以知道,莫大姑娘为什么会在我师弟的房间里?”

又是无话的沉默。

莫雨将目光从百花巷中移开,似笑非笑地问:“你师弟?”

她当然知道他们两人在浔阳城中并肩作战的事情,但她现在的问题并不仅止于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她想知道秋山君的话是否代表了离山,这件事重要,因为这会直接关系到娘娘……还有陈长生本人。

“师叔祖传剑于他,亲口说过,他从此就算半个离山弟子。”秋山君道,“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我相信我们能够达成共识。”

“哦?”莫雨按了按头发上的簪与钗,“你倒说说,我们有什么共识?”

秋山君看着榕树道:“我们都想让他活下来。”

“当然,我还有私心。”他捕捉到莫雨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又道,“不过这私心还未告诉他,不能让你先听去。”

莫雨听懂了他的意思。正是因为听懂了,才会觉得不可思议。她顿时忘记了被戳穿回护心思的恼怒,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过去的几年中,她们所有人都以为,秋山君真心爱慕徐有容,在一旁默默守候。周园开启之前,听闻他们三人要一同落场,所有人都对他们接下来的变化十分好奇。

……没人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过去以为秋山君爱慕徐有容时,前者其实什么也没有做过。徐有容不需要他为她做事。那只骄傲的凤凰生来就栖息在梧桐树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一切。

而如今,莫雨真正确定秋山君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一下就察觉了他态度的变化。他愿意主动离开离山,为他奔波博弈,只求对方一切平安。

秋山君道:“替我告诉娘娘一件事情。”

“什么?”

“圣女前辈已经说动师叔祖离开。”

国教学院的大门从外面被推开。晨光驱散门下的阴影。清风再度吹入小楼,房间里却已空无一人。

唐三十六还在关心陈长生刚刚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你说还有四个人能在通幽境界中战胜周自横,到底是谁?”

他的嗓门很大。陈长生只好放慢脚步等他,同时回答他的问题:“南客,徐有容,苟寒食和秋山……师兄!”

他的脚步蓦然停住,眼睛睁得比平日还圆些,可见确实惊讶。走在他后面的唐三十六正在思考陈长生报出这四个名字之后的考量,险些直接撞到陈长生背后。

他歪七扭八地闪到一边,循着陈长生的目光看了过去,于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统统被他咽了下去。

世人皆知,秋山君风姿卓绝,望之如玉树琼枝。唐三十六每日晨起对镜时,也觉得自己对得上“英俊潇洒”这四个字。然而真的见到秋山君时,他才悲愤地想:传言竟然不假!

你一见到他,就知道他是秋山君。

陈长生快步走过去,既惊讶又惊喜:“你不是回离山了吗?”

秋山君自然地帮他将落到肩上的长发撩下去,答:“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和师叔祖他们辞行后便来了。”

他的眼瞳将陈长生的身影温柔地包裹在内:“回京都之后,你的剑法又有进益。”

陈长生这些日子都在利用剑鞘里的几千把剑打磨道心,自以为已不被外物所困,闻言仍然雀跃。

唐三十六望着他发红的耳尖,和将两人与世隔绝的某道看不见的壁垒,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左右两侧忽然响起声音,一边说:“这两个人不对劲。”

另一边说:”是极是极。”

秋山君继续道:“此次进京决定得匆忙。既见过你了,我还要去寻个住处。”

陈长生问:“师兄要办的事情,住在国教学院里方便不方便?”

秋山君“唔”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动。

陈长生细数起国教学院的优越条件:“这里没有几个学生,很安静,也有住的地方。学院里的风景也不错,我稍后领你看看。藏书阁中还有许多藏书……”

秋山君笑道:“师弟,我怎么觉得,你很想让我住在国教学院?”

陈长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样离得近些。若你有空,我还能找你讨教问题。”

秋山君点头应下:”好,那就叨扰了。“

眼见秋山君要住下的事情已经被敲定,唐三十六终于忍不住开口:”欸欸欸院长,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这几日,国教学院的学生们除了操心陈长生与周自横的比试之外,主要的心思就放在了讨论折袖要如何抱得美人归的事情上。陈长生当时满口答应会在信中询问一番,不想回信没来,秋山君本人先到了。

轩辕破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秋山君是陈长生的朋友,而陈长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那么秋山君就是国教学院的朋友。现在他应陈长生邀请要住下,当然没问题,只是他以后还要多做一个人的饭。

他随即想起唐三十六说他们这一局赢下的钱已经可以将澄湖楼买下,以后那里就是国教学院的食堂。轩辕破认为此事已经和自己毫无关系,他用疑惑的目光看唐三十六。

折袖更不必说,他还想从秋山君口中了解七间的近况和苏离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反对。

唐三十六也并不是在表达异议。陈长生很快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开始逐个向秋山君介绍国教学院的成员:”唐三十六,我之前与你提过。折袖,你们见过。轩辕破,我也和你说过的。还有我的那位学生,今晚她应该会回来,到时候再跟你介绍。”

然后转向唐三十六三人:“这是秋山君。”

令唐三十六惊讶的是,秋山君竟然主动先行了平辈礼:“久仰。”

折袖最先还礼。唐三十六愣了一瞬,很快也回了礼。然而他为人向来倨傲,几乎不怎么向别人行礼,故而有种古怪的笨拙。

正当唐三十六在心里觉得丢脸时,余光瞥见了轩辕破怎么看怎么别扭的行礼姿势,终于舒畅不少。他的脑子也随后苏醒,抢在折袖前面开口:“久仰久仰。离山的朋友嘛,与我们都是很熟悉的。”

他说:“秋山兄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不如稍作休息。今晚,我们在澄湖楼请你吃大餐。”

陈长生闻言犹豫地问:“澄湖楼有位置吗?要不要换个地方?”

“哦,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唐三十六云淡风轻,“今天开始,澄湖楼就是我们国教学院的了。”

因为师叔祖,秋山君对美食也算是有些研究,自然听过这座京城第一酒楼的名字。他想起在家里听到的有关唐家的消息,不禁多看了唐棠一眼。

听说大朝试后,京城四大坊之一的天香坊赔得只能转手,成了唐家的产业。被京都驱逐多年的唐家终于撕开了天海家的封锁,重新回到了皇城之中。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陈长生在大朝试出人意料的表现。

唐家看人的眼光一贯不错。唐棠是唐家的独孙,他支持陈长生,整个唐家自然都要站在他的身后。但商院长又是怎么想的?他当真愿意支持师弟成为下一代教宗吗?

或者说……唐家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秋山君走在陈长生身旁,随他一道上了小楼。这里被打扫得很干净,木板上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光可鉴人。秋山君默默观察。他不邋遢,但也远没有陈长生这般好洁成癖。

这里有空房间,但没有被褥之类的东西。陈长生确定秋山君没带之后,带他去了自己的房间。

陈长生打开柜子,从里面搬出被褥与毛巾。秋山君则在一边打量起了房间内的陈设。

首先是书架,倒没看到道藏之类的东西,只看见了志怪小说、美食图鉴之类的杂书。往下,桌案上干干净净,用完的笔晾在架上,笔洗与砚台也不见水迹,镇纸也被并拢放在一旁。

“师兄。”陈长生闷闷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秋山君回过神,从他手中抱过被子:“多谢师弟。”然后便去了隔壁。

他把褥子放到床板上,准备先从书柜收起。陈长生却敲响了他的门,他在门外道:“师兄,我来帮你收拾吧。”

秋山君的动作一顿,过去开门。

待陈长生走进房间之后,他才问:“师弟平日也如此亲力亲为地……照顾国教学院里的学生吗?”

陈长生已经开始帮他铺褥子,闻言认真思考了片刻:“自然不会。”

落落住在离宫中,除了教士,还有身边的妖族官员操心她的起居,自然不假人手;唐三十六也一样,他最不缺的就是钱,才不会自己动手收拾这些东西;折袖性情孤僻,又极为谨慎,陈长生自然不会上去帮忙;轩辕破更不用说,今天之前,这位熊族少年还承担着国教学院的伙食……

至于为什么来帮秋山君,自然是因为师兄一个人来京都,又借住在国教学院。他们两个人收拾起来肯定比一个人快。除了这些理由,他的心里还有种莫名的感觉,也许师兄的房间没有被完全打扫干净呢?师兄住的地方,一定要一尘不染才好。

两人无话,各自忙碌起来。

秋山君将最后一本书推进书柜时,陈长生已经在一边等了很久。他为秋山君整理完床铺后,就挪了椅子坐下,看着秋山君放书。

秋山君的书多是些剑论之类的典籍,与他的很是不同。预见吱吱之后,他为了帮她找吃的,看了许多美食图鉴。那些书没有被他丢掉,而是仔细地收在了书架上。真正重要的东西都被他收在剑鞘中,没有放在房间里。

秋山君回身时,才注意到陈长生的目光。他不禁失笑:“等了很久吗?”

陈长生摇头:“没有。对了,师兄,我有东西要给你。”

“当初在周园里,说好了拿到的东西要平分的。”他一边说,一边从剑鞘中搬运各种东西出来。他一边取,秋山君一边飞快地收,很怕东西将楼压塌。毕竟他们当时在周园中找到的东西确实有些多。

最后,陈长生递给他五枚石珠。

秋山君想起了周陵外的那十根石柱,但依然有些迟疑:“这难道是……?”

陈长生点点头:“是周独夫带走的天书碑。”

即便胸怀远淡如秋山君,此刻也需要缓一缓:“我还没去过天书陵。”

陈长生这才想起,上次大朝试秋山君并未落场。如今他已聚星,再参加实在有些以大欺小。不过他可以向教宗大人请示,以秋山君对人族的贡献,应该可以单独进入天书陵。

“此行来京都,师叔祖让我带了东西来。”秋山君的话打断了陈长生的思绪。一把黄纸伞被拿出来,递到了他面前。

陈长生接过。伞柄空空荡荡,里面的遮天剑被取走了。

秋山君道:“师叔祖将遮天剑给我了。”

陈长生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遮天剑既然是离山的掌门佩剑,最好还是留在离山。让他在意的是秋山君这话中透露出的另一个信息:“苏离前辈不留在离山了?”

“我走时他还在考虑。”秋山君道,“不过,从他的意思来看,应该是准备要走了。”

陈长生这时还没想那么多。他以为苏离又要像以前一样,在大陆中云游。当然,即便他想明白了苏离是要和南方圣女一道离开这个世界,也不会联想到其他事情。

晚上,国教学院众人与秋山君一同来到澄湖楼。

东家来吃饭,自然是要坐在最好的位置。从这间包厢往外看,能将整片平湖收入眼底,湖上泛着一条条精美的画舫,半座京城都成了吃饭的点缀,连国教学院都被囊括其中。包厢里很安静,只有淡淡的琴声回荡,有一种与唐三十六不大适配的雅致。

这倒不是说唐三十六不雅致,而是陈长生对他的了解很深,知道此人独自前来时是个什么德行。今晚落落也在,唐三十六自然不会让她不舒服。

陈长生望着秋山君的侧颜。对方正要落座,眼睫半垂,被灯火打出了一片浓密的影子。在这样的琴声里,他犹如水上青荷,倚风自笑。

在秋山君察觉到他的视线前,他莫名慌乱地将目光移开了。

倘若陈长生读过书能再多一些,将民间的诗词也囊括在内,大约会有所预感。他坐在桌边看着别人时,也有人看着他;于他而言秋山君是风景,但对于落落来说,他才是最好的风景。

连陈长生自己也没弄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落落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也许是因为少女的情绪更敏感些,也许是因为……落落也曾看着他读书,又在他发现之前,自己将目光移回书本上。

席间,唐三十六说了什么俏皮话,大家都笑起来。

落落也跟着笑起来。

她笑着笑着,手边的茶汤上却荡起了涟漪。一滴小小的泪珠游到杯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她当做风景的人找到了自己的风景。

是时候离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