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sjzqqssl

|前路-28|故事开始于一个孩子

​第二十八章:故事开始于一个孩子

春节过完,京都慢慢暖和起来。萎顿的草木精神渐盛,北方的冰雪也相继融化,露出其下荒原。

北伐之时已到。

皇帝陛下在皇宫内祭酒,将军队送到了京都郊外。教宗陛下随军一路北上,直接来到了浔阳城。

陈长生与唐三十六站在城墙边,一同望向城外的原野。

陈长生的视线落在唐三十六的长须上:“我还是看不习惯你的胡子。”

唐三十六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这么多年过去,我的风采更加耀眼夺目。蓄须显得沉稳,也能稍作遮掩,挡挡桃花。”

秋山君也登上了城墙,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木柘家的老太君去年得了重病。病好之后,放心不下自己最宠爱的孙女,亲自去汶水与唐家老太爷谈婚事,磨了整整三个月。唐三十六不敢回家,不敢回国教学院,也不敢去离山,最后竟然只能跟着苏墨虞去万寿阁过年。

秋山君知道此事时,抱着剑懒散道:“不见也好,他也配不上木柘家的小姐。”

唐三十六这些年确实沉稳了许多。放在过往,秋山君这样一声笑,唐三十六是一定要将场子找回来的,少不得要在其中多次问候陈长生。如今他只是大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下城墙翻身骑上他自己的马。

原野上,万余国教骑兵,六万玄甲骑兵,和数量更多的普通士卒都在此集结。离宫五位圣堂主教、三千教士,大周二十三名神将,还有南溪斋弟子与离山剑宗的精英,以及各个宗派山门的强者和世家供奉,与数位神圣领域强者。数十万强悍的神识在此处汇聚,在陈长生与秋山君眼中变成冲天的杀意,仿佛血染的旌旗。

真正的神圣领域强者能够看见神识的形状与颜色。他们只是半步神圣,却随身携带着天书碑,所以能模糊地看见一些。

陈长生对唐三十六的背影喊道:“活着回来!”

唐三十六汇入大军,往北方进发。他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七间没离开离山。唐三十六也不是去上前线的。事实上,这次他在军中承担的职务是粮草提举,也就是金玉律的副手。

——在年前,陈长生在白帝城停留了一个月的时间,与妖族洽谈这次北伐的细节。白帝兴趣平平,没有太多配合的意愿,但终究是将这位传奇的妖族将军从菜园里解放了出来。

从资历上来说,唐三十六太年轻,不够格。但在唐家捐出了一半的家产充当军费后,看着那十几辆马车里满满的账簿,再也没人出言反对。

陈长生望着远去的大军,忽然想起焉支山人关于人族之势的说法。从资源的调配上,这场战争已经筹备了十年;从战略上说,是百年;从精神意志上,则已经有数千年。无论是哪一代皇帝,哪一位教宗,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这件事情努力。

原野上尘土飞扬,城墙上也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即便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回到京都,也控制不住心跳的加快。

陈长生是国教教宗,出现在前线固然能够振奋精神。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按照计划,在能看见雪老城时,他就能离开京都了。

秋山君和他一起留在离宫,每日阅读前线送来的卷宗。他们的意见会在最快的时间里被送到皇宫,供余人参考。摘星院也承担着相同的责任。汇合所有意见后,皇帝会与宰相和各部尚书商议,得出最后的结论。

与战争无关的所有朝政事务,都被交到了莫雨的手中。后者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政令依然在四海之内畅通无阻。

“情况不对。”陈长生说,“低等魔族在魔族的繁衍生息中极其重要。他们死得这么快,会让魔族从此衰竭。这样疯狂的自杀式袭击来得太早了。”

人族的军队刚刚来到边境外的草原,数十万魔族士兵就以决战的姿态冲了上来,将许多人族士兵吓得气势全无。即便如此,低等魔族的数量也在以人类士兵的两倍速度减少。

长生宗与魔族勾结的证据也在这场战役进行时被翻了出来。幸好现在南方宗派均以离山剑宗和圣女峰为首,否则又要生乱。

“如果牺牲大半低等魔族能让我们退军,他们会很乐意承担这样的代价。”秋山君平静说出这个结论,“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消磨我们的精力和时间。”

战线的推进比预估速度慢了十七天。一步慢,步步慢,也许要深冬才能打到雪老城下。那就是最凶险的情况了。

陈长生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秋山君:“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

“是的。这样的攻势足够让所有新兵变成老兵。”秋山君道,“只有这样的磨炼能让他们提升。”

陈长生沉默片刻:“即便如此,也会死很多人,而且是预料之外的人。”

秋山君说:“毕竟我们要去雪老城。”

数千年的期望,人族举国上下,都倾注在了这场战争中。这场战争可以让梁家暂时忘记仇恨,让薛河暂平怨怼,把所有的心力都集中在草原上、山谷里与刀剑间。

即便如此,前线拼杀的战士们还是陷入了绝望中。他们都很清楚,计划必须推进,而推进的代价是生命。今天不死,也许死期就是明天?或者后天?这样的阴影将一直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直到雪老城被攻破的那一天。

忽然间,草原上传开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振奋起来的消息。

南方圣女徐有容,携青矅十三司诸位弟子,抵达了前线。

老魔君死后,魔族便没有再南下侵扰过人族边境。没有战事,自然也没有朱砂丹的分配。但陈长生一直在用自己的血炼制朱砂丹,十年来,累积下了相当恐怖的数量。

在第一阶段的战争中,魔族用长生宗狂化妖仆的药物增强战力,而人族则用朱砂丹尽可能地保下战力。低等魔族与朱砂丹被一同消耗完毕之时,军队终于越过草原,来到了北方连绵的山脉。

北三营前,数千只魔族鹫鸟忽然从天空中坠落,在山脉中自焚而死。

见此奇景,三名从营地中策马奔入山原的骑兵精神大振。他们飞跃山涧,找到了那个驱使鹫鸟的魔族怪人。清冽的剑光没入洞口,直至痛骂与惊惧的话语停下,才从山峰中离开。

白菜收剑,好奇地问自己的两位师兄:“他死前一直在喊什么?”

梁半湖与关飞白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笑了出来。

关飞白片刻后正色:“大师兄让你学魔族语,为何不听?”

白菜十分委屈:“魔族语言有一百多种,我怎么可能全都学会?”

还是梁半湖为他解释:“他最后说‘苏离不是已经走了吗’。”

白菜惊讶:“他们就是师叔祖一直在追杀的驾鬼族?”

苏离树敌众多,经常遭遇刺杀,所以只是偶尔在离山中停留,其他时间都在天南海北,没有人能掌握他的踪迹。但作为与他十分亲近的晚辈,神国七律知道更多师叔祖的行踪。

从很多年前开始,苏离一直在追杀一些特定的魔族。他们往往擅长驭兽,或能以一己之力造成大范围的伤害,能够驱使鹫鸟的驾鬼族也在其中。

也就是说,在许多年前,苏离就预见了这场战争,并且已经开始战斗。

第二阶段的战争,魔族终于派出了真正的强者。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针对人族的粮草官、阵师与指挥官。每个阵地的袭击叠加在一起,就是数百场混乱,想妥善应对十分困难。

茅秋雨和怀仁来到了中军帐前,只是挥挥手,数十位魔族高手就在圣光中化为尘埃。诺日朗峰下,数位魔将从漆黑的空间通道中走出,带着狼骑来到了人族的营地之前。

离山剑宗的掌门也带着遮天剑来到了这处战场。他须发皆白,看起来不过是个平凡的老道。很多人都以为他十余年前突破,是有赖于离山的正剑清音,以及百年苦修,算不上什么特别的人物。

他出手之后,其他人才知道他居然已经摸到了神圣领域的第二道门槛,一剑便能同时挡住两位魔将。

魔帅坐在倒山獠的盘角中,从诺日朗峰顶俯瞰着战场中的一切。

天边忽然出现了一朵小小的红花。随后,裹挟了无穷寂灭气息的碧波在空中荡漾开来。在白帝城面对了两位圣光天使后,别样红夫妇身受重伤,于西陵万寿阁休养数年,境界上大有提升!

秋山君看着新送上来的军报,先是对着师弟们的名字松了口气,然后凝重地思索起了与相王有关的一切。商行舟退隐之后,诸王纷纷回到了封地。陈留王依然被留在京都,成为相王一家的人质。

这也许能够解释相王在别样红夫妇没有把握留下魔帅后贸然进攻的举动。他追出六百余里,若不是师父前去援助,相王大约已经死在了四位魔将的围攻之下。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陷入了苦战。

关键时刻,王破的刀从空中斩落。

四位魔将都没能活下来,还折损了一位元老会成员与一位雪老城中的王公。人族方面没有强者折损,但茅秋雨、怀仁都受了重伤。

“师父回离山养伤,其他前辈也要休养一段时间。”秋山君道,“不知道肖张又到哪去了。”

若是当年在白帝城的计划成功,黑袍这个计划能将人族所有的圣域强者拖住,在冬天到来前无法动手。

但他还是失败了。

人族北伐的主将是赫明神将。在他被任命之前,很多人都不知道陈观松还有师弟,又当过许多年的玄甲指挥。大家都以为,他是皇帝在以薛河为首的西派将领与陈观松一系的暗斗中的乱命。直到这天,圣域强者结束战斗后,这位将领带着数百位弩手射杀魔族王公,并下令出发去雪老城。

相王在右大营的虎符被夺,薛河直接收编了西九营,朝着布农高地进发,准备去打梭罗城。

速度最快的是东路军北三营,也就是关飞白他们待着的地方。他们全军疾行一昼夜,绕过了星星峡,攻下了五台河。至此,冲在最前面的三位离山弟子已经能望见雪老城的轮廓。

先前便说过,等看见雪老城时,他们便可以去前线了。

陈长生道:“看来我们要提前过去了。”

……

陈长生与秋山君停留在雪老城千里外草原上的一座崖山中。此时正是盛夏,京都无比炎热,这里却凉风阵阵,吹动山间热泉上升腾的雾气。

离宫中的教士轻声叫醒在泡温泉的教宗。陈长生睁开眼,真元将身上的水气蒸干,然后换上属于教宗的衣服。

这片温泉不远处有一座亭子,是前些天为他新修的。陈长生本以为这会让士兵们不满,却没想到所有人都很高兴,甚至有些骄傲。

他们都知道教宗就在这座崖山上,许多士兵经过时甚至会不顾军令脱队,只为向他叩首行礼,不惜为此接受处罚。陈长生便经常坐在这个亭子里,让他们能够看见他。

他是一种精神上的力量,望着便让人平静下来。在最艰难的相持阶段,他给予了很多士兵和将领信心。

一道漆黑的身影落在他身边。吱吱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愤怒的声音通过他们之间的契约传递到陈长生耳中:“你还在炼朱砂丹?!到时候雪老城还没被打开,你就要先死在外面了!”

她眉目上尽是霜雪,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陈长生之前猜测她在北三营,只是现在为什么又到他这边来了?

见陈长生不回答,吱吱也没办法,只能泄愤似的跺脚,让乱山亭都震动起来。她发泄完了,才道:“前天夜里,十几个魔族部落围攻关飞白他们的营地。当时情况危急,我看梁半湖的情绪不对,就偷偷把他冻晕弄走了。之后你的那个什么大主教带着骑兵过来救援,解决了问题,但他握剑的那只手断了。”

“后面,我就把关飞白和小白菜也弄晕,一起交给徐有容了。”

她这些年只是偶尔跟在陈长生身边,更多时候都在独自游览,或者去龙岛晒太阳。不过每年过年的时候,她都会去离山蹭饭,因此认得很多剑宗弟子。这次开战,陈长生没有特意找她过来,在北三营军报传来时才确定她偷偷躲在那边,暗中保护离山弟子们的安全。

陈长生神色不变,悬起的心却放下了很多。去救援的应该是关白,右手断去确实是难以想象的打击,但总归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在很多人看来,陈长生是一个无私的人。他用自己的血炼制朱砂丹,救活了不知多少命悬一线的将士和高手。这些年,他的声望越发高,与朱砂丹脱不开干系。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圣人。他有私心,所以在知道吱吱私自带走离山弟子们后,反而摸了摸她的头,所以在察觉唐三十六的发热是因为唐家后,选择闭口不言,甚至出言遮掩。

他们都是他的朋友,如果可以,他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牺牲在战场上。

……

桉琳大主教眉目中满是倦意。她走到陈长生身前行礼,告诉了他一件事情。

妖族的平北营已经到达前线,其中,表现最勇猛、杀敌最多的是熊族与士族,但狼族首领希望能见他一面。

“……他们的军功没有达到标准,但狼族的表现确实奋勇。”

陈长生想了想道:“让他们过来吧。”

因为到了雪老城下,魔族将士们的抵抗已经带上了死战的意味。这种誓死捍卫国都的精神很强大,也很可怕,让苦战了几个月的人族军队几乎看不见获胜的希望。

好在这时,妖族的援军终于赶到。两族相互配合,气势稍有振奋,但整体仍然有些萎靡。在这时接见身怀战功的士兵,可以提振士气,所以陈长生没有拒绝。

但他并不打算给狼族首领太多时间,因为他对将折袖赶出部落的人没有好感。

人很快就被带了过来。出乎陈长生意料的是,狼族的首领和长老竟然十分年轻。他们穿着窄袖的衣服,裤腿扎得很紧,很像陈长生记忆中的折袖。

陈长生怔了怔,才想清楚狼族内部应该已经有数轮清洗,现在掌握权力的是折袖的崇拜者。他又想起许多年前,在去汶水的路上那些与折袖合作的族人,终于知道了他的朋友对自己的族群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可是折袖现在在哪?

折袖正躺在一座黑色石碑下的土坑中。

开战之后,他杀死了十几个魔族士兵。在某一次伏击过程中,他注意到了一位魔族的贵族子弟。借着杀死对方后出现的机会,他成功成为了在王之策后第一个进入雪老城的异族。

雪老城内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奇特。到处都是漆黑的石碑,城内无比萧条,不像都城,反而更像刚经历过屠杀的破落城邦。

被他杀死的贵族子弟也被埋在了这样的黑色石碑下,折袖隐藏在其中。忽然,他的心脏跳动了一下。

去离山后,他心血来潮的毛病没有再犯过。现在回到雪原,旧疾复发。但这一次,他的老毛病帮他发现了来自天空的注视。

折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机能,让它衰弱下去,仿佛一具尸体。他最后看了眼明净的碧蓝天穹,合上双眼。警兆却从心中生出,让感知变得更加灵敏。

……魔族的天空之上,竟然到处都是从高处往下的视线。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也出现在了雪老城外的每个人心中。就在刚才,雪老城上忽然暴发出欢呼声,魔族士气高涨,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秋山君忽然抬起手,接住一朵小小的雪花,然后说:“下雪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今年的第一场雪比预料中来得更早。这意味着他们将进入真正的苦战,甚至有可能会前功尽弃。

但在初雪落下后,人族展现出了惊人的决断力与勇气。

相王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再次出战,直至身受重伤、战无可战才退下。肖张终于出现,带着他的纸风筝飞到了雪老城的城墙上,可惜最终还是没能越过去。在开战后就带着族人离开的梁王孙也出现在了战场上,直到昏迷才被迫回到浔阳城。

梁半湖和梁红妆也身受重伤。前者似乎是想要给自己的胞弟赎罪,冲杀得格外勇猛,若不是吱吱出手带走他,只怕早就战死在了雪原上。

落雪纷纷而下。即便这些悲壮的拼杀持续上演,士气依然走向低迷。

在陈长生准备出手时,一辆马车来到了雪老城外。

这辆车前没有马或其它拉车的牲畜,却能自己向前行驶。它一路从南方来到这里,看着也不如何快,却一下就走到了人族的营地中。

一个小道士从车帘里探出头来,却没想到自己会看到雪原上黑压压的数十万人,顿时吃惊地捂住了嘴,赶紧缩了回去。

陈长生当然看到了他,还认出这是自己的小师弟。那么车里的人已经不用再猜是谁。

秋山君站在他身旁。看着小道士,他想起师父最近给自己传的信,以及昨日收到的、来自皇帝陛下的信。

两封信的内容都很简单。一封告诉他遮天剑被道尊要走了,不知要被送去哪儿。另一封信则回忆了当年的云墓顶端,陈长生被放在木盆里,从溪流的上游飘到了余人的手中。

一只黄金巨龙降落在了余人面前,而他把还是婴儿的陈长生放在了身后。

这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

商行舟的车子到营地后,再没有其它动作。他静静地沐浴着阳光,脸上的皱纹与花白的头发清晰可见。

许多将领前去拜见,但陈长生没有去。师父没有让他过去,既然不让他去,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为了不打乱安排,陈长生只是遥遥地望一眼车子停留的位置,又把视线放回阵上。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商行舟要做什么了。

一只纸风筝高高地飘在空中,展开了一副既高又宽的画。每个人都能看见这副连绵十余丈的画上的所有景物。即便是在风中,这幅画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清晰地将愤怒与痛苦通过颜色与线条传递到了所有人眼里。

画上是大火中的伽蓝寺。作为佛宗留在大陆上的唯一传承,伽蓝寺在很多年前就被烧毁。

不是毁于天灾,而是毁在了魔族南下围困洛阳的三个月战乱中。

那屋檐上精致华美的琉璃瓦,全都映上了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很多张脸在火舌中挣扎,有的很痛苦,有的已经扭曲,有的甚至有些茫然。一千年前,洛阳城因为魔族的入侵死伤惨重,居民十不存三,可以想见是怎样凄惨的境况。

有人是这场战争的亲历者。他们是在洛阳城里惶惶不安的唐家三少爷,是还没去到京都的商;是现在正在运粮队中的唐老太爷,是正躺在车上的道尊。

有人则读过无数记录。陈长生想起那位杀死自己的姬妾给将士充饥的将军,秋山君想起家中长辈浑浊双目里的泪光,徐有容想起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六千万人。他们是妻子的丈夫,是母亲的孩子,是学生的老师……然后都成为一个简单的数字。

还有很多人想到了更多的事情。于是他们都知道了自己今天站在这里的原因。

……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在人族的历史中。

傍晚时,雪老城上忽然响起许多欢呼。魔君终于出现在了城墙上,只是这一次不是挥兵南下,而是守城。

道尊与魔君同时出现,意味着真正的最后时刻已经到来。清晨与黄昏毫无意义地走过几轮,魔帅亲自指挥军队进攻东路军,目标很明确,就是小山上的商行舟。从远处看,可以清晰地看见狼骑如同潮水一样打上山头,再被玄甲骑兵打下去。

这样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数日,陈长生的军帐受到的注视和压力也越来越难以承受。很多教士和士兵都希望教宗派遣大军前去救援,从危困之中解救道尊。但陈长生始终没有颁发任何明确的指令。

凌海之王道:“我快要顶不住了。”

陈长生的态度很平静:“没有消息传过来,不动。”

自从来到雪老城外,他示于人前的态度一向都这么平稳安宁,就像一座绝不动摇的山。

凌海之王犹豫地提出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那边……不便开口?”

商行舟与陈长生的矛盾举世皆知,也许是前者拉不下面子?但商行舟不能出事,否则人族的士气会遭到极大的打击。

陈长生摇摇头。

凌海之王离开后,秋山君开口道:“那边的情况确实有些紧张,这样下去,你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陈长生看着他,短暂地露出笑容,“小时候,总是师兄帮我承担压力。之后去了京都,又有师叔和梅里砂大主教。后来还有你。但其实……我承受压力的能力还算可以。”

秋山君其实很清楚。陈长生从小就直面死亡的威胁,现在这样其实不算什么。他心里生出许多怜惜,但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但我只要照着做就好,你不用担心。”陈长生动作有些笨拙地抬起手,摸了摸秋山君的脸,“既然不愿意说,就一定有特别的考量。只是……我不想你不开心。”

秋山君近日情绪不太对,这件事只有陈长生有所察觉。他找徐有容就此事简单讨论了一番,可惜她也没想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在他们看来,秋山君道心通明,在这场战争中的坚决和智慧绝不逊于远在京都的皇帝陛下。即便陈长生有时因为看见熟人的死讯而混乱,他也能将他的情绪调节好,给予他力量。

“……没什么。”秋山君握住他的手,“只是有时想着,要是从前修炼再勤勉些,能进境更快就好了。或者生得再早些,多活几年就好了。”

旁边的桉琳大主教与赫明神将一时无言。他们刚才听见了什么?秋山君说他修炼不够勤勉?他还想怎么样?现在就破境神圣吗?

陈长生想了想,说:“还是不要更早,不然说不定,我就遇不上你了。”

……

商行舟摇着扇子,没有往中军帐那边看一眼。

数千圣光弩在小山下如暴雨般淹没了冲到山下的魔族狼骑。人族士兵随后冲上来,整理混乱的战场。伤员自然是抬到空着的地方,敌人则再补两刀,确保他们死得不能再死,然后再到小车边上行礼参拜。

一直不敢往下看的小道士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那些正在痛苦呻吟的人们。商行舟闭上了眼睛,只是道:“治不好不要来烦我。”

小道士闻言,高兴地“嗯”了一声,朝山坡上跑去。他手指上有金针,可以为伤员止血。他一个一个挪过去,神态颇为认真。只是中间遇到一个脸色发青的士兵,似乎是中毒,只好暂时放弃,先为下一个士兵治疗。

做完之后,他重新跑回商行舟身边,喊道:“老祖,我回来了!”

他趴在车边,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变成了满眼的泪水和恐惧。在只有商行舟能看见的方向,他轻声说了几个字。

商行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点点头。

小道士迅速躲到他身后,指出一个方向。那里躺着一名士兵,身上遮掩颇多,露出来的皮肤有些发青,似乎是中毒。

商行舟眼角的皱纹忽然变深了许多,随后,一道明亮到无法直视的光芒在他的眼底浮现。

那名士兵的咽喉边霍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他的身形顿时如阴影般融化,渗入地面。空间裂缝紧随其后,也消失在了地底。

空中的那幅火烧伽蓝寺里忽然走出了一位容貌英美的少年道人,完全就是商行舟少年时的样子。他的目光也变得无比明亮,十余道光芒从其中闪过。

与此同时,商行舟的脸上多了十几条皱纹。

消失的黑袍在空间裂缝中重新出现。他身上的骑兵服饰已经随风而去,底下的黑袍里有血水渗出。他看着商行舟说:“没想到,我居然是被你偷袭成功。”

商行舟的声音很冷漠:“当初你的学生来杀我的学生,用的就是这一招,如此重复,真是让人失望。”

他说的是雪岭那晚魔君伪装的事情,黑袍当然知道:“陛下当时想杀的是先帝,与陈长生没有关系。”

商行舟神色依然冷漠:“无论如何,还是老手段,连我这个学生都瞒不过。”

黑袍听见这话,不禁看了小道士一眼。商行舟的第一个学生是皇帝,第二个学生是教宗,不知道这个学生将来又会走到何处?

“你果然老了。”黑袍道,“所以今天会死的是你。”

小山上的动静没人察觉,而中军帐前也开始了战斗。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掩盖黑袍来到这里的行动。他的身影在山坡上曳出一道长长的黑色痕迹,看着很像画上的墨迹。只是他没有到画上去,而是直接来到了商行舟身前。

商行舟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遗憾。

为了杀死天海,他受了很重的内伤。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一直能感受到身体与神魂上时光的流逝,境界大不如前。刚才他没能锁住黑袍的气窍与神魂,现在便要面对黑袍的攻击。

要是能在全盛时期与黑袍一战,不知又会有多痛快?

这样想着,他微微偏了偏头。

黑袍当然看见了他的遗憾,以及那个小道士的惊恐。只是随着商行舟偏头的动作,他眼底出现了一枚惨白的点。

那枚点很快变成了一道无比凛冽的气息,劈开了周围的一切,冲向黑袍。一轮太阳在枪后升起,同时,霜色盖上草地。

然后,那把枪没入了黑袍的心口。

肖张提着长枪,脸上的白纸被风吹得哗哗直响。黑袍的身影变作黑雾消失,肖张想追上去,却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只得作罢。

远处,某棵枯树边的王破看了一会。看来前几天肖张攻城失败之后,是被商行舟捡走了。可惜他伤势还没恢复,不然还能再追几步。

徐有容也在远处看了许久。她对霜余神枪的气息最熟悉,最早察觉到对方的气息。黑袍离开之后,她拿出命星盘演算了一番,发现仍是一片晦暗。站在旁边的凭轩紧张地问道:“斋主,怎么了?”

“不太对。”徐有容道,“杀死商行舟对魔族没那么重要,黑袍也是佯攻。”

那么真正的攻击又会落在何处?

运粮的队伍正在道路上前行。

粮草官看着前面那辆马车,那里面坐着的是秋山家主与那位据说已经半步神圣的供奉。他们从前压阵,确保运粮队能够安全按时抵达前线。

“这是教宗陛下的安排吗?”粮草官问,“还是秋山家想要替离山洗刷当年留下的耻辱?”

下属军官摇摇头。上一次北伐战争时,负责运粮的离山弟子失期,就要被金玉律当场斩杀。那一代的离山掌门用离山的剑法总诀请动白帝,才保下了那些弟子的性命。

那群弟子后来在梁笑晓一事的清查中被抓住杀死,则是另外的故事。

这件事是离山在许多人记忆中唯一的污点。这些年,离山剑宗一直由秋山君主持,如果他要找回面子,这么做倒也还算合适。

但秋山君真是这么想的吗?没人知道。

粮队已经来到诺日朗峰,就要穿过星星峡,然后抵达前线。这次,粮队运送的粮食能供给前线军队三十天,可以说是众多,不能有任何闪失。秋山家主神色难得凝重,从车里遥遥望向山道旁边的崖壁。

开战后,相王曾被魔帅引诱至此,险些殒落。之后王破前来解围,魔族大军才从这里撤走。

山崖上有许多岩洞,是被时间和自然的伟力一同侵蚀出的。在秋山家主看来,这里可以藏下许多人。于是他掀开另一边的车帘,吩咐了几句。

作为这一代秋山家主,许多人都以为他一生最了不起的事情是生出了秋山君这个儿子,他也向来不惮于在外面强化这个印象。但如果只是有个好儿子,他当初怎么能连横天南的宗派与世家,逼迫道尊放弃杀死陈长生?怎么能够将秋山君与陈长生身后打扫得如此干净,让他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一千有余的狼骑从山下冲上。他们的头领看起来很年轻,如果不说,谁也猜不到他有七百多岁,还是魔族元老会的首席。多年前,他曾是长生宗的入室弟子,从那里带走了很多让低等魔族能够狂化的药。回到魔族后,他被前代魔君囚禁在了深渊中,今年才被放出来。

人族的运粮队稍有混乱,但很快就团团围起,变成了十几座车阵。偶尔有火焰在粮车上燃起,很快又被熄灭。

魔族狼骑少了一半的时候,人族的第一座车阵才刚刚被打开。看上去,前者已经坚持不了太久。

就在这时,狼骑的首领终于出手。一条白线从山崖连绵到草原上,高欢站在了第一座车阵前。他身上属于神圣领域强者的气息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甫一落地,最前面的马车便炸开了。

秋山家主手持长剑,手中剑光有如秋水,朝高欢飞去。

当初陈长生从周园中带走了所有的剑,大都设法归还给了各个宗门。剩下的被他分了一些给朋友,比如轩辕破的山海剑,莫雨的越女剑,折袖的魔帅旗剑和关飞白的破军。还有的到了长辈手里,譬如商行舟之前在白帝城取走的大日如来,与他到秋山家时,送给秋山家主的这把秋水剑。

在周园中停留太久,秋水剑已经没有了昔日秋光水色的锋利,剑还算得上完整,只是剑身上生着一道锈迹,是两断刀留下的痕迹。这把名剑的剑识依旧澄练如水,清柔而绝不脆弱,如同秋日的河水一般流淌到高欢眼前。

高欢身形微动,便从帐顶到了地面。秋山家的供奉则趁机出手,化掌为拳,好像一座巨山朝着对方压下!

高欢神色微动,抬手直直握住了对方的拳头。他的脚下地面皲裂出三道裂痕,这位供奉也横飞而出,撞到车阵上,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神圣领域与半步神圣的差距真的很大,更不用说他已经迈入神圣七百余年。他们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一道凄惨的琴声从后面传来。

盲琴师抱着古琴从车上走下,然后是七位商贩、六名衙役、三位算命先生、两个卖麻糖的老人和一名卖脂粉的小姑娘。铁链与沙盘飞出,原来是唐家的五样人。

这依然没法拦住高欢。天空中飞下落雨,洗掉此地玄妙的天机。盲琴师的琴弦被他斩断了一根,随后从马车中出来的魏尚书也被他击退。修习焚日诀的老人被他用天魔功打过,现在只剩下另一个陈家皇族需要解决——

一声很轻的碰撞声从他与那位老人的拳中传来。高欢神色骤变,终于看见了对方眉心的那颗痣,他顿时明白今天的这场突袭不可能成功,愤怒地喊出了对方的名讳:“唐经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离去的路被魏尚书布置的阵法截断,金色的血液从他的身上流出,原来他也是皇族出身。换而言之,如果当年魔君没有将他打入深渊,他很可能就会成为下一任魔君!

唐老太爷的神情依然如同唐家老宅里的古井般安静:“你认识我?”

“我们在洛阳见过。”高欢道,“我以为你应该记得。”

唐老太爷道:“哦,原来是你,怪不得还会说两句人话。”

他的神色依然平静,语气中的嘲讽却让谁都能听出来:“高欢,高雁臣!我以为你早就死了!不过现在你应该恨不得自己死了。”

“如果商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非常高兴。毕竟当时最想杀了你的就是他。”唐老太爷感慨道。当年洛阳被围困,高欢身份暴露,但城外魔族指名要他平安。商行舟险些动手,只是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

当年的洛阳城啊……唐老太爷回忆着城外潮水一样的魔族士兵,还有巨狼口中属于人类的残肢。当年的高欢多么强大?要不是寅把商拦下,他可能就被对方碾死了。洛阳城的城门为他敞开,他大笑着从城内走了出去。

现在高欢站在他的面前,依旧稚嫩的脸上流下泪水:“如果陛下还在,你们一定都会死……”

他忽然又变得无比愤怒:“不!如果他愿意早点去死!神族何至于此!”

也许是这种愤怒的情绪,也许是唐家的毒药,他的心脏传来破碎一般的疼痛。高欢看见车队粮草上的火焰全都熄灭了,一个穿着黑衣的小姑娘出现在远处,神情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平静。他不认识她,但已经察觉出对方一身玄霜巨龙的气息。

吱吱将秋山家主和那位供奉扶起,找出一瓶丹药,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秋山家主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手里递出一块糖糕。

吱吱盯了一会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最终还是决定看在这块糖糕的份上不与对方计较。毕竟糖糕真的很好吃,而秋山家的人对她也真的很好。

她专心地吃起了甜点,嘴边簌簌地掉下了许多粉末,与高欢尸体变成的砂尘有些像。

唐老太爷沉默地看着,眼中忽然滚下了两行泪水。

“终于到今日……终于到了今日!真是快活啊!”唐老太爷哭喊道,“快去雪老城!我今日就要去雪老城!”

……

唐老太爷最终还是被劝下了。总归已经等待了千年,也不差这这点时间。

他没有等太久,在九月的某一天,人族发起了总攻。

魔帅带着诸位魔将,开始对中军帐与西路军中重要的人族领袖进行突袭。他这么做还是想要改变局势,或者说,延缓魔族败落的速度。

秋山君和陈长生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魔帅手持长刀,斩向视野中那顶小小的帐篷。

水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然后,他的眼睛中映出了一枚红点。别样红的小红花从手上飞落,鲜红的花瓣如同骤雨,每一片都带着无比强大的气息。

就像当初在圣女峰上一样,王破的刀光从天而降,直直斩向了花雨之中的敌人!

假如别样红夫妇不在,他还真的没有信心将魔帅杀死。

魔帅怒吼一声,侧刀朝刀光飞出的地方斩去!别样红夫妇也在转瞬间飞入浓雾,很快就把那片沼泽上的雾气撕得粉碎。四位神圣领域交战的痕迹很快将下面的沼泽碾碎,露出其下的宝藏与白骨。

无穷碧水波中的荷叶已经让周遭的气息都归于寂灭,王破的刀光则进一步地限制住了魔帅的动作。别样红的身影在红花间闪过,出现在魔帅有些矮小的身形后,朝他的后心轰出一拳。

魔帅被一拳直直打到了雪老城的城墙上!她的盔甲在战斗中尽数碎裂,长发散落,柔和的眉眼上沾着许多血污。金色的血液从她的唇边流下。直到这时,所有人才知道,魔帅竟然是名女子。

她的血液是金色的,很有可能是一位公主。她无力地瘫坐在城墙边,努力地抬起头,想要在天空中找到什么。然而映入她眼中的只有湛蓝的天空,丝毫没有月亮的影子。

魔帅眼中的最后一点神采消失,死后的金色微尘落在了雪老城前。

魔帅的死亡无疑给魔族造成了极大打击。但很快,他们就没有时间缅怀死去的元帅。

肖张拉着他的风筝,从空中飘下。他的手里拿着一幅画,正是商行舟带来的火烧伽蓝寺。在斜阳的照耀下,这副画落在了城墙上,其中的大火越发栩栩如生。

然后,火真的在雪老城的城墙上烧了起来。

这场大火一直从傍晚烧到清晨。雪老城的城门只剩下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剩下的全都化为尘埃。人族内部已经商议完毕,由关飞白完成进入雪老城的任务。

一方面是因为他和梁半湖、白菜首先抵达了白帝城外,军功卓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实力强大,能够应对城内可能出现的埋伏。

就在入城的事宜准备完毕时,十余支红雁与红鹰居然从南方飞了过来。它们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比震惊的事实:相王反了。

入城的计划被延缓。所有人都集中到了中军帐内,心思各异。

相王留在军中的替身已经被找出,确定了相王谋反的事实。而一向与相王关系亲近的彭十海和几位陈家王爷脸色都很难看——他们也被瞒了过去,更不用说别人。

司源道人问:“浔阳城那边为什么没有消息传过来?”

赫明神将道:“有人在京城外看到相王与曹云平一道。”

军帐内顿时沉默下来,灯火打在秋山君的脸上,明灭不定。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很像一尊雕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唐老太爷的轮椅压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他难道想做千古罪人?”

“您这话错了。”相王的替身道,“王爷说了,在进入雪老城,烧掉魔宫之前,大军绝不会进入京都。”

凌海之王最是性情暴烈,当即道:“如果我们立刻南归呢?他就要准备改朝换代了?”

“又错!”替身道,“若是诸位选择南归,王爷会立刻束手就擒,只是看不起各位。”

赫明神将盯着他的眼睛:“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成功?”

逼迫皇帝退位当然简单,但在那之后呢?等雪老城事情结束,难道陈长生不会对他动手?

相王的替身微笑道:“王爷请道尊放心,他必定以天下为重,不会乱来。”

原来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商行舟身上。由他出言震慑,陈长生很可能没法真正集结国教的力量反攻。

陈长生静静等着师父的消息。不多时,他的小师弟就掀开了军帐,道:“老祖说了,城破就在眼前,那些不重要的小事容后再论。”

帐篷里传来数道震惊的声音。

赫明神将最先出声:“陛下亲口说过,他不会瞎指挥。京都没有圣旨过来,那便如此。”

陈长生想了想,道:“确实是小事,就这样吧。”

师兄一日便能看完所有的天书碑,历史中能够与他仿佛的只有周独夫,若是相王与他对上,死掉的只可能是相王。他很早就确定了这一点,所以并不慌乱。

只是落在别人眼中,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越发错综复杂了起来。

关飞白重新站在了雪老城的城门前,握着破军,有些僵硬地走进了雪老城。但直到他进去后环视一圈,都没有发生任何事。于是关飞白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进城。

雪老城中的天气阴沉,感觉不到明显的时间流逝。商行舟的车走在最前面,后面才是秋山君、陈长生与徐有容。他们在雪老城中转了很久,走过了每条著名的街道,看了每座知名的建筑,最后才到魔宫。

魔宫的正门已经破裂,但商行舟的小车始终停在前面,没有向前移动。

很多人走到了小车的旁边,有唐家老太爷,还有秋山君等人。

唐老太爷问:“进去吗?”

商行舟道:“差不多了吧?”

唐老太爷看向陈长生,后者安静了一会,点了点头。于是唐老太爷说:“差不多了。”

“那就到这里吧。”

商行舟发出一道满足的叹息,闭上了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