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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2|十面埋伏

第二章:十面埋伏

陈长生的心跳漏了一拍。短暂的眩晕之后,他稳步上前,拱手见礼。

秋山君亦回礼。

情势不妙,两人也就略过了寒暄。而且白日才见过,此时又交代近况,实在有些怪。

徐有容处理完手中的伤员,也走到河岸边。她简略见礼之后,三人开启正题。

陈长生道:“灰线引失效了,我疑心是周园的通道出了问题。”

秋山君颔首:“我已经去了出口处看过。周园的大门被暂时合上了。”

这一点陈长生和七间在路上就达成了共识。除非周独夫复活,不然这种自成规则的小世界大门不可能被轻易关闭。这种干扰应该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结束。

不过秋山君竟已去出口查看过?陈长生本想拜托吱吱帮忙,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独处机会。他又要掩盖吱吱的存在,只能作罢。

徐有容:“要尽快将人都聚拢起来,告知他们不要在周园内轻易动手。”

陈长生表示赞同:“我会一些医术,也可以帮忙。”

徐有容挑了挑眉,神情松快了些。

秋山君嘱咐:“师妹,圣光术对真元消耗极大,你量力而行。陈院长,你亦不可放松警惕。”

他眼中郁色沉沉,似乎并不只在担心通道的问题。犹豫片刻,秋山君终究还是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测:“我疑心,这次周园大门的钥匙,是黑袍故意让我拿到的。”

“师妹,你是否知晓此次周园钥匙的来由?”

徐有容摇头。周园开启前她一直在南海修行,除了遣白鹤入京对付婚约的事情,连京都的事都只匆匆看了莫雨和霜儿信中的部分。这件事不在她的了解范围内。

秋山君:“若从头说起,这钥匙与陈院长的学生也有些关系。”

陈长生知道他是打算从细节中判断情况,毫不含糊地开始回忆:“我那晚在国教学院的藏书阁中修行,听见了打斗的声响……”

他将自己看见、听见的一切细节如实交代,一直说到薛醒川前来。之后的事情他也不清楚,只是大致猜到可能有魔族的地下组织被拔除,然后又从他们口中问出了周园钥匙的踪迹。

秋山君自然地接上:“那魔族背后有间谍组织,被周通审出后,交代了周园钥匙出现的方位,大约在汉秋城附近。我受圣人命令,秘密来此。”

“前不久,汉秋城内果然有了魔族踪迹。第十八魔将苏芸与另外三个魔族强者自降境界,瞒过了天机阁的眼睛。当日晚,有绝情宗弟子意外撞破魔族异常,我为救下他,与魔族交战。”

他将自己落入外园、被熟悉外园的魔族埋伏、险而又险地反败为胜的事情语气平平地说完:“……我疑心,黑袍早就猜到我会去拿钥匙,有意将它送上。待修士们进入之后,再扰动周园通道。他们对周园了解太深,很可能掌握了周园开启的部分关窍。最坏的情形……他们也许会借此机会送人进来,将我们击杀。”

“只要如苏芸他们一般自降境界,即便魔族长老前来,也不会破坏周园中的法则。”

天幕暗沉,最后一缕霞光在视野尽头垂死挣扎。夜风呼啸着穿越树林,将点燃的篝火吹得左摇右摆。秋山君眼中的凝重愈发暗沉:“也许此刻,他们也在商议要如何解决我们。”

吱吱在陈长生身上的龙形玉佩中安静听着。

周园中有一座巍峨的山,叫做暮峪,曾经是一条名为暮峪的玄霜巨龙。它从南海中离开后,被周独夫遇到,又被周独夫杀死。它死之后,尸体就变成了周园中的暮峪。

吱吱进入周园之后,就发现了这道自己无比熟悉的气息,知晓了自己寻找的父亲的下落。

周独夫杀死它的父亲,王之策将它镇压在永远不会倒塌的北新桥下,天海那个女人将它的神魂分出,逼它跟随在陈长生左右……人族尽是些可恨的东西!

所以纵使它知晓魔族人此刻就在暮峪上,正俯瞰着周园中的一切,又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无论黑袍到底布置了什么,我们都不必深究。”徐有容忽然道,“目前,这里已经聚集了大部分修士。”

今天白天发现不对之后,秋山君就开始寻找零散的修士们。凭借离山大师兄和下一代南方圣女的面子,多数人虽然将信将疑,但也在目睹灰线引失效后选择接受他们的庇护。但与此同时,大部分通幽上境的修行者都选择了离开园林。

“魔族能进来的人肯定十分有限。周园中越乱,才越方便他们动手。如今这么多人都被聚集在这里,解决你、我、他、七间和斡夫折袖的事情想都不用想。黑袍一向善于玩弄人心,想要这里生乱不是难事。”

她话音落下后,秋山君和陈长生都沉默了下来。人族最大的优势便是人多,人多力量也大;但人族最大的缺点也是人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们早就对此心知肚明。只不过还是顾念着自己的身份,想着能多救一个人也好,才不遗余力。若是有人并不领情,他们也毫无办法。

交谈结束,秋山君要继续寻找散在周园中的修士。陈长生和徐有容与他道别,一道去了青矅十三司和圣女峰弟子聚集的地方帮忙救治伤员。

两人顶着无数或明或暗的打量并肩而行。一个继续施展无比高妙的圣光术,另一个取出针匣施针,再没说过一句话。

刚才秋山君在时,气氛好似也并没有这般凝重?

这三人倒是神奇,齐聚时不尴尬,两人独处时却不怎么交谈。现在是这样,下午秋山君与徐有容见面后也是如此。

正在专心救治伤员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过很快,在救治结束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期待的场景。

陈长生走到徐有容身边。连续的医治让他有些疲惫,声音却依然平静:“有事情找你,方便吗?”

徐有容也平静应答:“好啊。”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相对而立。

陈长生将婚书从剑鞘中取出:“这个东西,神将府不收。我想了想,本就该交到你的手上,由你决定。”

修士们点燃的篝火从树木的间隙跃来,共同照亮了两人的面庞和周围的环境。陈长生与人交谈时一贯习惯直视对方的眼睛,现在也是如此。

当时唐三十六对他说,待见了徐有容之后,他未必还会如此坚定地退婚。

无他,徐有容真的是个出奇俏丽的姑娘。

陈长生仔细地看着对方毫无遮挡的眉眼,确认了这个事实。俗话说灯下看美人,夜色里的徐有容也丝毫不见疲惫失态,如同一流名花。

她今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尽力救治伤患,可见心地不坏;先前他们三人谈话时,亦毫无间隙,可见见识相投;更何况,她本人还是个如此让人见之忘俗的美丽姑娘。

徐有容微微抬眼,并没有立刻接过婚书:“你为什么要退婚?”

徐老太爷被计道人救过之后,与他约定要让各自的小辈成婚。陈长生的师兄余人拒绝之后,这份婚约就落在了陈长生与徐有容之间。他们五岁时就开始通信。一直到十岁,陈长生才单方面切断联络。徐有容当时被他气得在信里破口大骂,后来听到他下山也没什么好脸色。直到今日重新见到陈长生,她才想到陈长生大约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到这里,她倒也稍稍收敛了脾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陈长生离开西宁之后,有很多人问过他为什么要退婚。但对着那些人,他都没有回答的必要。这是他与徐有容之间的事,所以他的答案也只会告诉徐有容。

倘若他真的与徐有容情投意合,他也会退婚;更何况只是童年时的书信往来,如今的暂时并肩?

陈长生看着她。

他自己看不见。但从徐有容的角度看去,他的神色有种不属于人的宁静与超然。在微光的掩映下,更像是玉石质地的雕像。

她听见他说:“因为我就要死了。”

“我的经脉有问题,活不过二十岁。”陈长生的话音平稳,“自身难保,不牵累他人。而且从婚约的本质来说,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那么这份婚约也没必要继续。”

徐有容听见自己说:“原来如此。”

她接过那一纸薄薄的婚书,把它收了起来。

“待你回京,可以找我去教宗大人面前将此婚约作废。”陈长生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

……

折袖警惕地睁开了眼睛,发现来人是陈长生之后,才重新闭上眼。

陈长生坐下,准备休息。

片刻后,折袖又睁开了眼睛。他的好奇心一贯淡薄,但这件关系重大,需要被了解。于是折袖问:“你们……聊了什么?” 陈长生回答:“我把婚书退给她了。”

折袖:“你真是要退婚?”

陈长生:“我真是要退婚。”

两人于是无话。陈长生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梳理今天发生的一切。

在说到魔族准备截杀人族修士中的天才时,徐有容提到了她自己、秋山君、他、折袖和七间。

他们三个不必再说。折袖在雪原上不知杀了多少魔族,以后也不知道还要杀多少,是应当被铲除的劲敌。但七间又为什么如此特殊?

为什么神国七律中除了秋山君之外,最特殊的会是七间?

……

之后两天,意外果然发生。

不断有修士夜间中毒死亡,不断有修士直接离开谷地。当问题被直接摆在了秋山君三人面前时,这个聚集了数百人的谷地已经无以为继了。

折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陈长生刚要回答,梁笑晓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这两天内,对方一直在积极搜救伤员,同时维护着营地内的秩序。陈长生对他稍稍改观,问:“梁道友,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梁笑晓言简意赅:“有人受了重伤。我做了简单的止血,不过还是——”

陈长生当即应下:“带我过去。”

折袖的眼神有些复杂。

陈长生想起自己刚才本来要答应折袖离开,不禁有些愧疚:“要不你先走吧。”

折袖摇头:“不,收钱办事。我和你一起过去。”

三人往山林深处走去。循着水声,他们在瀑布边找到了靠在石头上的伤员。对方应该是南方隐世宗门的弟子,呼吸声已经十分微弱。

伤口在腹部,是一道长长的划伤,被简单地裹住。布面上还洇着新鲜的血迹,虽然也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实在有些粗糙。

他取出针匣,熟练地布针。

那名女修居然还能动弹。她望着陈长生,目光中全是痛苦与求救之意。她左手指尖微微抬起,就要去触碰跪坐在她身边的陈长生。

一抹碧绿在她指尖闪过。原本它会有更好的去处,奈何陈长生久久不离开营地,只能换成现在的方法。

柔荑颤抖着碰上陈长生的右手手腕,看似轻轻地拂过。

陈长生神色不变,手中金针稳稳落下。

下一瞬,短剑出鞘!

锋锐无双的剑锋直直刺向那个女子的首级。她不再伪装,向旁边疾闪而出。而折袖身上骤然爆发出属于妖族的狂暴气息,狼毫生出。他半妖化后的利爪稳而准地刺向她的咽喉,将那里的皮肤破开。

女子的双手被陈长生斩下,绿色的血液迸溅而出。毫无疑问,她不是人类。

陈长生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梁笑晓。他想不明白对方同意与魔族合作的原因。

身为离山剑宗弟子、神国七律第三律,为何要与魔族勾结?这已经不是与虎谋皮。若是他们活着离开了周园,迎接梁笑晓的只会是万劫不复。

他当真如此笃定,自己能在周园中将他和折袖一网打尽?或是瞒过其他人的眼睛?

……还是说,其他人可能也正处在危险的境遇之中?

大朝试上,他已经胜了苟寒食。如今境界又有精进,应战不是问题。

如此想着,陈长生缓缓举起了剑。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

女子轻柔的声音在陈长生斜前方响起。两道身影从林间走出。明明看上去只是一对普通夫妻,一人带着锅,另一个人挑着担。折袖却在听见这道声音后,立刻带着手下的魔族女子闪到了陈长生身后。

他如此警惕,陈长生对来者的身份就有了猜测。他低声问:“有没有求救用的东西?”

折袖扔给他一枚穿云箭。

火红色的烟雾腾空升起,厉啸似的破空声在森林上方炸开。而后,连鸟鸣声都隐入了寂静。

那位女性魔族结束了自己的批评教育,笑意盈盈地看着陈长生道:“人族可真是能生啊。”

“老的还没死光,你们这些小的就长出来了。以尔等心性,假以时日,必能破境入圣。”她道,“黑袍大人令我等前来截杀,果真是智计无双。”

疾风又吹响簌簌寒声。林间又掠出两人,一个抱着重剑,另一个手持长剑,都穿着离山剑宗的校服。

秋山君和七间来了。

七间脸色发白。难道是旁边的小湖寒意太重,否则他怎么觉得握剑的手有些发凉?

身为神国七律中最小的师弟,他从小就是被整个宗门辛苦养大,和师兄们格外亲近,哪里想过自己会和三师兄拔剑相向?

他嘴唇开合几次,想要说话。秋山君抬手将他护到身后,佩剑仍在剑鞘之中。

七间眼中的不解、难过和被背叛的痛苦都被魔将夫妇收入眼中。刘婉儿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笑道:“我们本想等陈长生自己过来,再叫梁笑晓混在前来救援的人中。在那之后出手,一定更有奇效。”

七间的脸更苍白了些。但他并没有失态,而是微微佝偻了肩头,将手中的重剑握的更紧。

秋山君则持剑看着梁笑晓,平静道:“三师弟。”

梁笑晓闻言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恨恨道:“时至今日,何必还做这等伪君子做派?!”

他厉声道:“你们还不动手?”

“还有事情没做完呢,真是心急。”刘婉儿放下了铁锅,掀开她夫君扁担下的竹篓盖。一位未着寸缕的女子正躺在里面,陈长生觉得她有些眼熟,看了一眼便礼貌地移开了眼睛。

折袖并不觉得那人和肉有什么分别,只是警惕地盯着他们的动作,手下的狼爪更用力了几分。

七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他的目光止不住地往被折袖制服的魔族女子身上的衣服飘,却因为大师兄就在身旁,什么也没说。

秋山君认出这是天南队伍中的某个隐世宗门中的女子。论辈分,陈长生都要叫她一声师叔。他明白魔将夫妇想要做什么了,但他们真的会如此好心?

刘婉儿开口道:“方才也说过了,那是我们的南客殿下——”

她的话被折袖毫不犹豫地打断:“她如果是南客,我和陈长生早就死在这里了。”

刘婉儿只是微笑接上:“总之,她身份重要,我们不能看着你们将她杀死。这篓子里的小姑娘与你们人族的教宗是平辈。我们交换一下,如何?”

她像商贩拎起猪肉一样将那个女修拎了起来,右手一掌劈下,后者的双手也被斩断。

鲜红的血液飞溅,女修顿时在剧痛中醒来。她表情几番变化,却始终没有什么慌乱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等待着之后的结果。

陈长生下意识想去看秋山君的神色,却又知道对方的伤势容不得多等,当即开口。

秋山君的声音与他重叠在了一起。

“换。”

刘婉儿很有诚意地先放下了那名女修,让她自己走过去。后者踉跄了几步,有些艰难地找到了平衡,跌跌撞撞却尽力稳定地朝着折袖他们走去。

她看得见折袖眼中的赞赏,也艰难地露出了微笑。

待女修与魔将夫妇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了一丈有余,折袖终于松开爪子,将魔族女子从空中抛了过去。

陈长生的余光关注着女修的情况。

折袖正是不备之时。

七间在为女修披衣服。

秋山君的手也有一瞬离开了剑柄。

那名分明已经重伤的魔族女子在空中将身躯扭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又从空中落回。她的双腿如同铰链,剪上折袖的颈部!她双手的位置被绿色的莹光替代,指尖刺向了狼族少年的双眼。

那位女修的手也变作流光,径直刺向七间的心脏!

七间的面上还满是心疼与怜惜,怀里的重剑却向上飞出。流光撞上厚重的剑身,他借力腾空,挥剑朝对方斩下!

狼族的嚎叫声短暂地响起。折袖头部的骨骼发出艰涩的声响,手臂与膝盖处的骨骼也大幅度弯折,化为狼型。他偏头向后倒去,没让孔雀翎毒真正刺入他的眼中,只是划破了下眼睑。

陈长生手中的短剑已经刺进了那个魔族女子的后心。后者的脸色狰狞了一瞬,身形骤然虚化为一道流光,飞到魔将夫妇身后。即便如此,她如鹰隼般的目光也要狠狠钉在陈长生身上,显然是愤怒至极。

滕小明的扁担如倾倒的山峰般压向陈长生。刘婉儿手中的铁锅也蓦然张开,遮天蔽日地跟在扁担之后。

梁笑晓见状不再犹豫。他的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疯狂,剑尖毫不犹豫地指向了自己的师兄!

在秋山君澄明的双眼之中,他看见了自己已经有些扭曲狰狞的面庞。但他并没觉得奇怪,只是更加恼火。苏离不是要他家人偿命,为什么又要把他带上山?他知道自己会对秋山君动手吗?

还有秋山君……他现在又是惊讶痛心给谁看?!难道他今日做出这个决定,他就没有一点错误!

在离山见到大师兄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永远都比不过对方。每次师兄弟间比剑时,他永远都那么从容,永远都是一个样子!他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师弟,也根本不在意所有的普通人,因为天赋决定了一切!

他刻苦练剑、静心悟道的时候,有人早就凭借血脉站在了终点。连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陈长生,也一天走完了前陵。而他最痛恨的,便是神国七律有此盛名是因为秋山君,而他能够进入周园,也有陈长生的功劳。

梁笑晓此刻既痛快又痛苦,这两份情绪都挥洒到极致时,用出的剑便是他生来最强大的一剑!

铁剑的剑刃被梁笑晓的这一剑打得卷起。秋山君不慌不忙,又抽出一柄长剑。这剑上密布着龙鳞一般的纹路,正是在百器榜上有名的逆鳞。而梁笑晓清楚,掌门师伯早就将掌门令剑传与秋山君,就融在逆鳞里,离山弟子见此剑如见掌门。

他的口中已经满是血腥味,挥手便是离山剑诀第一式,开门见山!

剑光朝秋山君飞去。后者却没躲闪,抬手落剑。他根本不挡梁笑晓的剑,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剑比对方的快。

一声闷响。

梁笑晓颓然跌坐,幽府中多出一道无法挽回的贯穿伤。秋山君来不及看他,剑气飞向陈长生身前,却被那个似乎是灵体的魔族女子截住。

山峰倒下的瞬间能做些什么?在陈长生的感觉中,只够动动念头。

一把黄纸伞飘到陈长生面门前,伞面撞上如山岳般的扁担,没有断裂,甚至没有破损,就为陈长生接下了十三魔将的攻击。

魔族女子在逆鳞剑下只能勉力支持。若是苟寒食在,就能看出秋山君情绪不大对。但即便如此,他略显暗淡的目光中也闪过了货真价实的震惊。

在滕小明再攻来之前,陈长生将一堆东西塞到了折袖怀中。后者匆忙间只看出有药丸,十分粗暴地直接把其中一枚塞进嘴里。待药丸囫囵下肚之后,他才用自己已经有些模糊的眼睛看到了药丸间的一枚纽扣。

这是一枚千里纽!

他的脑子还在下意识地考虑这东西的价格,七间渐渐迟滞的剑声就让他本能地转向了更重要的事情。

另一个灵体女子速度也快得如同鬼魅。七间毕竟年纪小,修行的时间稍短。他开始还能招架,到后面已经有些难以支持。但他知道大师兄与陈长生等人的压力更大,所以也只是咬牙硬撑。

灵体女子的神情始终平静庄严,只是她眼中的怜悯让七间明白,他确实支持不了太久的时间了。

七间所用的重剑对他来说有些过于宽大,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格外消瘦。虎口已经被震得撕裂,鲜血顺着剑柄向下流淌。

他有些难过地想,如果我是徐师姐就好了。

就不会连流血都没有疼以外的任何用处,连帮大师兄他们的余力都没有,甚至自己也要死了。

也不必如此小心地被遮掩着长大,总是麻烦周围的人来照顾。

她这般想着,神色却空前凛冽了起来。七间强迫自己将手上、身上的伤口与痛苦通通忽视,举剑斩向对手。

她的精神纵然可以将伤痛忽略掉,身体却无法忽略麻痹般的痛苦。重剑的速度终究还是慢了,灵体女子满眼疼惜怜悯,手成爪向七间心口抓去!

她却什么也没抓住。

七间被折袖从侧面撞得直直飞了出去。两人的身体在地面上砸出了个深坑,尘土飞溅。

灵体女子似乎极为好洁,况且折袖与七间一个就要瞎了,另一个就要无法行动,哪里还有逃脱的余地?她耐心地等着尘土落下,却只看到一缕直直飘起的青烟。

他们手中竟有千里纽!

她这般想着,也失声喊了出来,面上终于有了几分惶恐。

刘婉儿闻声,直接将手中的铁锅朝着秋山君和陈长生扔了过去。她的手有些颤抖,脸庞也泛着青色。滕小明一看,便知道她是气极了。

他们夫妇来到周园中的目标便是七间。为了杀死她之后卸甲归田,他们夫妇二人不惜自损两百年寿元,将修为压制到月环之下。哪里知道南客殿下的一双翅膀居然坏了大事!

若是在周园外,他们也就只有死这一种下场了。但他们正在周园内,军师大人能将七间和折袖的位置同步给他们。

陈长生的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锅,将锅底划开了口子。他和秋山君的状态都不算太好:黄纸伞虽然能挡住滕小明的攻击,完美洗髓后的皮肤也没有受伤,但他肋骨已经被震断了好几条,本就乱七八糟的经脉和幽府也愈发混乱。

至于秋山君,他原本就有伤在身,为了夺取周园钥匙而流失的精血还没完全恢复,就以一敌二同时挡住刘婉儿和灵体女子,已经是竭力支撑。

铁锅被收了回去。他们看到魔将夫妇携手离去,显然是去追七间他们了。

两个灵体女子不知何时飘到了一处。她们两人明明面容迥异,却又好像有所呼应,仿佛她们本就是一个人,或者是并存于一体的并蒂花。

“她们应该是南客的双翼。”秋山君轻声道,“小陈院长,有个也许正确的逃跑路线,要不要赌一把?”

陈长生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几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下一瞬,秋山君就将他护在怀中,带着他一同滚入了水潭之中。

这水也不知道有什么特异。他们沉的越深,阻滞之力便越强。南客的双翼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飞快地向他们逼近。秋山君道:“撑伞。”

陈长生依言撑开纸伞,挡住秋山君背后。与此同时,他感觉脸颊侧边的温度骤然升高,隐隐有龙吟声在水底响起。

似是应和一般,远方似乎也传来了一声凤鸣!

陈长生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连手中的黄纸伞嗡鸣起来了也没有察觉。秋山君正燃烧着体内的真龙血脉,以此穿过幽潭的阻滞。他已经不再去想这样的燃烧还能坚持多久,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只有快、再快一些!

潭水已经变得有些温热,温柔地如同江南的烟雨。他出生在天南美丽醉人的山水里,被锦缎与宝物环抱着。自真龙血脉被确认之后,他就是秋山家唯一的下任家主,天南未来的领袖。秋山君这个名字永远伴随着无数荣耀与赞誉,就像龙总与宝物一同出现。

但除此之外呢?

黄金巨龙早就在中土销声匿迹。他曾经猜想过它们会往何处去的,在看见云墓时,在确定命星时……在触碰到星空中屏障的时候!

龙就是这样的生物,永远都要去寻找最高的山峰,去突破为其它生灵设下的屏障!

秋山君的颊侧生出了片片坚硬的龙鳞,琼枝一样的龙角从额角伸出,眼睛也变成了和捕食者才拥有的金色竖瞳。他抱着陈长生,顺着黄纸伞的指引,从潭底的泉眼穿了过去。

一片狼藉的山崖从他眼前闪过。

凤凰的火翼朝着远方飞去。金色的龙影也掠过夜空,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