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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6|燃剑

听了这话,秋山君有些惊讶:“两条?“

苏离沉默良久才道:“设计剑路何时变成如此简单的事了?我竟不知道?难道你竟也是个剑道天才?”

苏离是公认的、千年一遇的剑道天才,能够得到他认可的晚辈并不多,如今场内居然已经有两个了。陈长生并不觉得自己在剑道上有很高的天赋,当即否认:“前辈才是此剑真正的创剑者,我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秋山君忽然开口:“二师弟也未在信中提及,想来他并未发现此事。”

苏离瞪他。

秋山君只笑。

陈长生并不知道他们无声之中交流了什么,又茫然起来。

秋山君收敛笑意,认真地看着他说:“陈师弟,你师门简单又无同窗,并不知晓门派剑诀外泄的严重性。当年白帝将剑诀夺走之后,所有离山弟子都有了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将剑诀从妖族手中夺回。”

陈长生听懂了:“可是师兄,离山剑法总诀贵重。它虽然是落落交给我的拜师礼,但实际上还是落落的东西。我不能直接把它还给离山。”

“是,我明白。”秋山君无意让他为难,“属于我离山的东西,我们自会将其取回。”

苏离默默地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并不是他忽然良心发现,不愿打扰晚辈交流感情,也不是他高瞻远瞩,将主意打到了陈长生会送去离山的嫁妆上。而是他忽然觉得,若是在此时存在感过强,陈长生并未被秋山完全吸引的注意力一定会分散到他身上,然后问出些他不想听见的问题。

譬如,为什么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杀上白帝城将剑诀夺回。

想到此事,苏离就牙痒。那白行夜畏惧他离山小师叔名声,又抢剑诀心虚,竟娶了个老婆回家。他若上白帝城,就是以一敌二!

不过陈长生既然解决了白帝落衡的经脉问题,想必下任白帝之位已经是她囊中之物。那小姑娘尚可,却远不及秋山。以秋山与陈长生的关系,陈长生定然会袖手旁观。待那时,夺回剑诀就是去趟白帝城的事情。

苏离满意地计划完。他并不知晓的是,待这个计划真正落实之日,国教学院又是如何地鸡飞狗跳。

后话暂且不提。陈长生果然没问苏离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关心起了秋山君的来意:“师兄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秋山君:“我正要说。师叔祖,六师弟他们被堵在路上了。”

苏离毫无惊讶之色,对陈长生嘲弄道:“我早就说了吧。”

陈长生怔了怔:“怎会如此?”

“若明目张胆地北上,定然出不了天南。二师弟他们还在天书陵中,离山内还需留下可靠的长老镇守,没法派出一明一暗的两拨人马。他们已尽力隐藏行踪,还是暴露。现在,天南各门派均派出弟子,向我离山‘请教’。”秋山君淡淡道,“六师弟他们已被拖了三天有余,还不知会不会继续停留。”

“我已向他们那边赶去。只是要能接到师叔祖,恐日久矣。”

陈长生知道,六师弟说的是是神国七律的第六律白菜。虽然名字平常了些,但能得秋山君信赖,进入北上接苏离归山的队伍,肯定也是离山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现在在路上耽搁良久,八成已经焦头烂额。

弟子间的“请教”,离山长老自然不便出手。虽然与神国七律这样的离山高徒相比实力不济,但一拨接着一拨前来,他们也只能苦战。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只能等秋山君到。

苏离将手里的草杆子扔了:“我今早对薛河显露剑意,已经将这些日子攒下的真元耗尽了。今后途中只能靠你这个小家伙,我思来想去,还是传你几剑。从今以后,你便算半个离山弟子。”

陈长生眼前一亮,随即警惕道:“前辈,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将剑诀上交。”

苏离真是感觉自己快要冒火:“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他心中的郁气亦随之散去,又变回那个自在潇洒的离山小师叔。

陈长生这才道:“请前辈教我剑法。”

苏离微怔。

秋山君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得意:“陈师弟一贯心细。”

苏离牙都要被酸倒了。但为了已经规划好的夺剑诀大计,他强忍着没有开口骂人。

“师叔祖,陈师弟,我先告辞。”秋山君向他们告别,身形随即消失在空中。

苏离磨牙:“跑得倒快!”

陈长生没听清:“什么?”

苏离露出个阴险的笑容:“没什么。秋山刚破境聚星,想必星域还有缺漏,我决定回山后帮他打磨一番。”

陈长生听了有些羡慕,又为秋山君高兴:“师兄若是知道了,定然十分感激。”

看着他诚恳的神色,苏离确定他是真心这么想的。他忽然有些自我怀疑:以陈长生这榆木般的脑袋,真的能意识到对吾家秋山的爱慕?最后难道要演变成秋山芳心暗许,默默守候,绝不越过至交之线?

若是将来陈长生喜欢上了别的姑娘,与之完婚,秋山岂不是什么都没捞着,只能在一旁站着?!!

离山剑法总诀不就没法顺理成章地回到离山了?!!

苏离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在陈长生看来,前辈像是做出了某个极其重要的决定,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的压迫如有实质,让陈长生有些想要暂退以避其锋芒。但他以为这是苏离的考验,虽然不自在,也没有退缩。

苏离沉声问:“你会什么剑法?”

陈长生清了清嗓子,下一瞬,第一个由剑法名组成的贯口出现在了苏离的耳边。苏离听尽兴时,陈长生好似还未说尽兴。

一番拌嘴之后,苏离开始了指导:“……总之就是说,剑道之魂在于一。”

陈长生似有所感:“可是前辈,你对师兄说‘剑之一道在于剑’。”

苏离又开始恼火:“又没对你说!”

陈长生问:“所以到底在于什么?”

苏离:“能不能好好说话!”

苏离说出来的话并不能照单全收,但在其中,秋山君随他学剑倒确有其事。慧剑是必须的,燃剑却无必要,而最后一个名为笨剑的剑招,秋山君并没有学会。

苏离仔细想过原因,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名字未曾取好,所以剑道天才都学不会。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种说辞,真正的原因尚未可知。但在七间满眼泪水地望着奄奄一息的折袖时,秋山君似有所觉。

主教为他们诊治时就已经告知秋山君,折袖的伤势比七间的严重得多。其实不需要仔细问诊,这也是眼见即得的事实:在他与陈长生相互扶持时,小师妹与折袖在草原的另一处患难与共。折袖拼尽全力保护了小师妹,而后者因此动心。

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假如折袖有机会学习笨剑,也许是能够学会的。

……但,这究竟是为什么?

浮梁城外。

秋山君手持铁剑,环视一圈,将神色各异的人们收入眼底。过去的几天内,就是这些人前仆后继地前来“请教”,将离山的队伍死死困住。

白菜等人站在他身后,满眼敬畏地注视着许久不见的大师兄。

秋山君平静道:“一起上啊,我赶时间。”

有人在人群中喊:“不过是普通宗门间请教,离山为何要做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

秋山君闻言一笑,虚心请教:“各位明知我等有要事在身,不也厚颜无耻地前来围堵了?”

又有人道:“我等是真心仰慕神国七律风采——”

秋山君不愿再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话:“诸位若是再不出手,我就先出手了。”

他在说这种只能被解释为威胁的话语时,依然笑容和煦,风度翩翩。手中的铁剑却剑意凛然,隐有出鞘之意。离开周园之后,秋山君又换上了出自离山山下不知名罗姓铁匠的铁剑,如今用这把剑对着面前“求知若渴”的人,倒也算合适。

他的星域尚未展开。

秋山君聚星的事比苏离重伤南归之事传得还快,换而言之,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若想让这场战斗还有些“请教”的样子,不显得过于难看,在此时抢先出手是唯一的制胜之机。

数十人毫无征兆地同时暴起,持武器向秋山君攻去。

似有一声轻响传来,又似乎只是幻觉。陈长生朝着梁红妆的星域出剑。按照苏离教的方法,他遵循自己的直觉连出七剑。

若出剑一次命中还能说是运气好,连续七次混中,只能说明此人有强运傍身,命格极佳。苏离想,陈长生不是天才。但像他这样没有天赋傍身、却能抵达天才世界的人,他怎么想都只能想出六位。

陈长生击败梁红妆后。苏离开始教他第二剑,燃剑。

通幽修为的修行者,便可以开始在自己的幽府中点亮星辰,形成完整的星域之后,便是聚星。秋山君破境之后从未在人前出过手,今日之前,还没有人见过秋山君的星域。

苏离告诉陈长生,现在大多修行者修得稀松平常,导致本该完美无缺的星域有诸多缺漏。慧剑便是根据这些缺漏击破星域,然后便能完成越境强杀。苏离还说,秋山君刚刚进境,想必星域还需要打磨。略略看去,他与普通修行者似乎并无区别。

薛河的星域是刀域,梁红妆的星域是胭脂似的鲜红,秋山君的星域却如其人,极为明亮,仿佛他没有借助星光构建星域,而是在白日攫取太阳的光芒。

他怎么会与普通修行者相同?他只在苏离这种已经从圣的前辈眼中还有欠缺,而在世人眼里,已经无限地逼近了完美!

陈长生的经脉状况很差,纵使而体内星辉积累堪称雄厚,却没法输出大量真元。用苏离的话来说就是守着金山要饭吃。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苏离设计了燃剑。

秋山君没有这种困扰,他天生就能无视经脉的限制,无穷无尽地输出真元。

燎天剑自铁剑剑锋中奔出!原本已经衰竭的剑势陡然一转,攻敌不备,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最后的对手。

秋山君收剑,星域也被他敛入体内。

某家客栈。

苏离用黄纸伞尖戳了戳躺在地上的陈长生:“看来他是不会出来了,走吧。”

陈长生竭力起身,骑上毛鹿,和苏离一道朝南方去。

他们已经跨越大江,进入浔阳城中。苏离再度展示了他高超的躲藏技巧,飞快地找到了一家合适的客栈入住,没有引来任何注意。

夜晚,星斗满天。

陈长生站在窗边,静静地仰望着夜空中璀璨耀眼的星辰。这是他看过许多遍的夜空,也是秋山君看过许多遍的夜空。不止于此,身为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修道者,他们不仅用眼睛,还用神识无数次触摸过那些星星,从那里得到星辉。

但他依然很想与秋山君分享此刻的夜空。

陈长生取出两心通,向其中注入真元。他的神识如溪流一般,被自然地引出两股,一股站在窗边,另一股坐在屋顶,都在秋山君身侧。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分享着此刻的风景。在晚春温柔的夜风里,时间像星光一样缓慢流淌,不复生死一线时的紧迫,变得温和、舒适,就像他们身边的彼此。

客栈这边只有两个人,苏离似乎已经睡着,在床榻上如同逝世般安静。秋山君那边热闹些,能听得见离山弟子们轻微的动静。

他们一同听见白菜的声音:“大师兄,你怎么在屋顶——”

白菜看着大师兄身旁的虚影,顿时失去了声音。他像一只被扼住咽喉的鹅,呆呆地张大嘴,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他不知道大师兄身边怎么会有人,也不认识那个人究竟是谁。但他看得懂气氛。

——如果你的大师兄看上去像是在和人约会,那么他可能确实就是在和人约会。白菜面色惊恐,在心里给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子。

大师兄身边的虚影散去后,他更加惊恐了。

秋山君踩上地面时,白菜已经快要通过自己吓自己,将自己吓晕过去:“大师兄,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

六师弟的表达似乎有些问题。但秋山君的思绪还浸泡在柔软的时间之中,便没有细究:“无妨,他不会在意。”

白菜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得以安放。惊恐退去,好奇的情绪有涌上来:“大师兄,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秋山君:“在周园中。”

白菜略带羡慕地祝贺师兄:“……不止我何时才能遇见能与我相伴一生的道侣。”

秋山君一怔。

他才发现白菜似乎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误会,他与陈长生并只是友人,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待到开口时,这个简单的解释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被忽略的遗憾在此刻变成桎梏,存在感从未如此鲜明。

他恍然发觉,我并不只将他当作朋友。

秋山君的眼前,记忆如书页般在眼前流淌。他翻到篝火边陈长生看着有些红润的脸,黄纸伞下被雪花沾染片刻的眉睫,和望着他的、潭水似的眼睛。

那种奇异的眩晕感再次降临,他的心脏也随着识海中翻涌的潮水上下漂浮。现在,他终于想通原因。

——秋山君十分喜欢陈长生。

……

断开两心通联系后,陈长生无意再看那些璀璨的星星。他从窗边走开,坐到了客房里的椅子上。

他出奇的疲惫。这种疲惫不仅是长途劳顿的辛苦,还有一路上东躲西藏时产生的心理压力。苏离躲闪刺杀的样子很熟练,技巧也很实用,但陈长生不习惯。

他喜欢行走在明媚的世界中,对所有人都怀有善意,而世界也回馈给了他相同的东西。他真心与唐三十六结交,唐三十六便放下少爷架子和他做朋友;他真心想治好落落,落落便走入国教学院,帮助他们解决了数也数不清的麻烦……还有轩辕破、折袖,甚至是离山剑宗的弟子们。

——世人皆以为,因为徐有容,他与秋山君注定陌路。然而周园中的互相扶持已经改变了一切。

陈长生躺上自己的床,心想等醒来之后,一定要和前辈说清楚。

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被街上的喧闹声吵醒。苏离正站在窗边,目光远眺南方,没有看人群一眼。他少年时在离山中学剑,之后入圣,不入八方风雨也不争取圣人之位,自在地云游。

云游云游,人在云上而不在人间。苏离人如其名,始终与世界疏离分明。

感觉到陈长生醒来,他分了一缕视线过去。

陈长生开门见山:“前辈,我不想再这样了”

苏离漫不经心:“什么玩意?”

陈长生沉默了一会,努力地想要说服他:“前辈,秋山师兄他们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一点?”

苏离嗤笑道:“什么鬼话?我可不相信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

“可是前辈,您能活到现在,不也是我努力的结果吗?”陈长生道,“世界是由白天与黑夜组成的。我们之前一直行走在黑夜里,才没有人帮我们。”

苏离察觉到了什么,危机感爆发:“一派胡言!我警告你,你可不要乱来。我还想活着回离山……欸!”

这个房间并不大。陈长生从床上下来,再到窗边推开窗户的时间,还不够苏离讲完一句话。满城春光与欢欣的春风迫不及待地从窗口闯入,不容拒绝地驱散屋内的沉闷。

陈长生喊道:“离山小师叔,苏离在此!”

这一句话喊出后,很多事情就会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譬如国教和大周军方因此无法出手,只能在一旁紧张地守候着陈长生的安危。他既然从周园中活活着出来,就必须要活着回到京都。

譬如梁王孙坐在大辇上,十分平静地停住他的龙吟短剑。

龙吟剑曾在周园中帮助陈长生击败南客引来的金翅大鹏,也因此彻底断裂。它的剑识却并未死去,进入了余人送给陈长生的短剑。出于某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原因,短剑变得更加强大,就好像剑识与剑本就是一体。

在过去的日子里,陈长生用这把剑杀死了很多想要杀死苏离的人。因为剑本身的锋利和剑识天然的霸道,他无往不利。

但梁王孙只轻轻并住两指,便将龙吟短剑困住,让他再寸进不得!

两人修为差距过大是原因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一层陈长生并不清楚的理由。

龙吟短剑继承了陈玄霸的意志,是陈氏皇族的代表。

可梁王孙是梁氏的后代,至今依然有王爷的身份,怎么会在陈氏面前退让?

梁王孙的星域浮起,浔阳城里的街道也因此明亮起来。陈长生被困在这片庄严的光明中,终于明白了梁王孙的意图。

从一开始,他就弄错了一件事。

所有人的目标都是苏离,而不是他。只有把他从苏离身边引开,才能有机会对苏离出手。

他心中生出莫大的悔意——梁王孙根本没打算亲手杀死苏离,将要出手的另有其人!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

浔阳城的地理位置偏北,确实比天南更寒冷。但这里不是雪老城,没有晚春下雪的道理。

所有人很快都看清楚了:那些飘舞的白色的碎屑不是雪花,而是被人撕成一块一块的白纸。一只巨大的纸风筝从天空中飘来,下面系着一个提着铁枪的人。

他脸上蒙着一张白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身边不断有白纸片飘下。很显然,这些纸片是他用来给苏离践行的礼物。

有人喊破了他的名号:“画甲肖张!他竟来了!!”

肖张此人,是逍遥榜上仅次于榜首王破的天才。

他面前只是一个快要死去的苏离,若他出手,怎会杀不死对方?

陈长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生出了莫大的悔意,他脑海中有关慧剑的运算飞速进行着。在所有人都等着肖张的铁枪杀死苏离时,他的短剑奇迹般地刺破了梁王孙的星域,让他从中脱身!

他们南下的这段时间,苏离教了陈长生三剑。慧剑还未打磨完成时便遇上了梁红妆,勉强步入了正轨;燃剑他早已学会;唯独笨剑,陈长生学剑之后才知道苏离自己都没学会这一记剑招,已经后悔学了这一剑。

这些日子里,他用慧剑完成了数次越境杀,用燃剑解决了很多敌人,却从未摸到过笨剑的门槛。它像是一道比苏离更巍峨的高山,只能让人仰望,根本容不下修道者攀登。

……当真容不下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长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来到了肖张的铁枪之前。他的神情因为过度紧张,已经脱离了宁静安然的范畴,变得有些木讷,看上去不大聪明。

浔阳教殿的主教华介夫已经不忍看下去,几乎想要用红色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视线。陈长生若是聪明,先前就应该答应他放弃苏离,然后被他们送回离宫!

但他依然在看。他强迫自己将眼前的一切全部记下来。如果陈长生今天真的出了什么事,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陈长生陈剑,呈防守之势,挡在了苏离之前。

生死一线中,他终于翻过了那座大山。

肖张的声音在白纸后响起:“居然能挡我一枪,真是不错。”

陈长生并未答话,他的脸色一片惨白,看着比肖张脸上的白纸还要吓人。他的喉咙里无可抑制地涌起了腥甜,正被他自己拼命地往下吞咽。

他并不知道自己手上多了一串石珠,戴着的龙形玉佩也释放着一股精纯的力量,将他身边的一切都死死地锁住。但他能感觉到,秋山君送给他的那枚长命锁,正传递着异常的热度。

苏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学会了?”

陈长生道:“学会了。”

“怎么学会的?”

“什么也不想……然后出剑。”陈长生想了想,回答他。他忍不住对两心通生出担忧。那异常的灼热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就没了动静,似乎恢复了正常。

但他心里却有些发沉。他佩戴两心通已有一段时间,从不知道它会如此死寂。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枚死物。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陈师弟。”

肖张缓缓收回了铁枪,疑惑道:“你是……秋山君?”

这位逍遥榜第二大半的时间都用在追逐王破中。而后者常年待在槐院,天南自然就成为了肖张重点关注的区域。所以他虽然没有见过秋山君,却依旧凭借对方卓然的俊逸与周身气度,认出了才在浮梁城外以一敌百的离山大师兄。

秋山君难道现在不应该在浮梁附近吗?即便他已经完成了神魂的二次觉醒,又凭什么在短短两天间从天南来到北地?

肖张的疑问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秋山君没有回答,对陈长生道:“借我些剑。”

陈长生毫不犹豫地握住剑鞘:“要多少?”

秋山君:“越多越好。”

梁王孙从他莲花似的车辇上站起,嘲弄道:“来了又如何?”

秋山君确实已经聚星,但他若想和陈长生一同战胜他与肖张,无异于痴人说梦。梁王孙没有急着动手,他也有些好奇。

陈长生点点头,将剑鞘向下倾斜。山海剑、斋剑、魔帅旗剑、越女剑……十几把最完整,也最强大的剑被他率先取出,交到了秋山君的手中。

秋山君将逆鳞从剑鞘中抽出。这把百器榜上的神兵化作一道流光,漂浮在了秋山君的眼前。而陈长生交给他的名剑们则在它周围环绕,剑光飒飒。

苏离静静地看着秋山君和陈长生。

所有人都在看着秋山君和陈长生。

有人认出了陈长生取出的剑:“圣女峰的斋剑?魔帅的旗剑?怎么会在陈长生的手中?”

还有人想起了更多的事情:“这些剑不是都在周园中遗失了吗?”

窃窃私语声响起。陈长生随苏离南下后,前者在周园中失踪一事总被忽略。现在看到这些名剑,他们恍然大悟。

周园的消失肯定与陈长生有脱不开的干系。他显然已经得到了剑池,甚至还有可能得到了周独夫的传承!

那么秋山君呢?他为什么会知道陈长生手中有这些剑?他与陈长生何时如此熟稔,甚至以师兄弟相称?以及,最重要的,他究竟在做什么?

陈长生知道秋山君在做什么。他看着对方如勾画星辰一样布置那些流光,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他取剑的动作越发快,取出的剑也越来越多。天空中已经悬停了数百利剑,犹如过江之鲫,却森然不可侵犯。

终于有人抓住了灵感,颤抖问:“……这难道是离山万剑大阵?”

阵如其名,这是一道来自离山的剑阵。完整的离山万剑大阵是一道由万名离山弟子组成的大阵。怪不得秋山君会对陈长生说,剑越多越好。

据说,只有离山掌门能够掌握这道剑阵的完整结构。没人知道秋山君是何时将剑阵背下来的。只给他如此短暂的时间,这些流光就已经要达到千数。若再不出手,让他将剑阵布置完整。这道固若金汤的大阵就会像护住离山一样,将苏离牢牢护住!

肖张拎起铁枪,向秋山君挥去!

陈长生毫不犹豫地再度横剑,又要以笨剑挡在秋山君身前。但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能力挡下肖张的第二枪。

空中的流光已经以一种玄奥的规律转动起来,只待阵主一声令下,就会真正地出锋。梁王孙面沉如水,手中多出一枚金刚杵,朝着秋山君砸下!

客栈柜台后,那位眉眼愁苦的账房先生不知所踪。他的算盘留在原地,上面的珠子还在上下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把刀从这间残破不堪的客栈里飞出,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朝着肖张的头颅飞去!肖张又惊又怒,仓促撤枪回挡,堪堪接住了这一刀。

他怒不可遏:“王破!”

逍遥榜首,天凉王破!

那把铁刀却没有就此停下,又朝着空中的梁王孙疾掠而去。后者身边光明大放,手中的金刚杵改压为挡,迎上了王破的铁刀。陈长生直到此时才完全确定,原来梁王孙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确实没有使出全力。

“不能让秋山君将剑阵启动!”有人大喝一声,拿着武器朝着流光下的秋山君冲去。

来杀苏离的修行者何止肖张与王破两人?

秋山君的大半心神都牵系在剑阵之上,身边除了展开的星域之外,没有任何能够格挡的东西。他当即放弃了继续完善剑阵,控制着这几百把残剑一同施展起了离山剑诀!

几百道不同的剑意冲天而起,彼此交织,凌厉的剑光铺满了浔阳城的天空。这座小型的离山剑阵居然真的自如运转起来,杀出一片血雨。

另一边,王破已经将肖张和梁王孙击退。他动用了最强大的手段,将这两位实力仅次于他的聚星强者重伤。

倘若故事只讲到这里,结局已经很明朗了。

陈长生的心神松弛下来,随后蓦然绷紧!他的慧剑从喊出那句话之后就始终保持着运转,但他却忘掉了一把跟随了他们很久、始终蛰伏着的剑。而有时,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错误一旦犯下了,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刘青出剑!

秋山君猝然打开剑阵,还没能将它完全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剑阵立刻启动,他尚未赶到苏离身边。所以在刘青出剑时,他只来得及让剑阵稍稍偏转,剑光追向这名刺客的背影。

若让他单独与刘青对战,以秋山君的天赋,未尝不能将他真正击败。但这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战场,而是一场血腥的飨宴。所有来到浔阳城的修行者都是饥饿的秃鹫,要将苏离的血肉分食殆尽才会离开。

陈长生再出笨剑!

刘青的剑没入了陈长生的身体。

对方似乎有些讶异,却丝毫没有因为陈长生的身份产生顾忌。于是他再度推手,又刺出一剑。陈长生的耶识步随随心而动,又挡住一剑。

浔阳城的上空飘着细雨,打上王破飞舞的刀光上,落在秋山君身旁的剑阵里,沾湿陈长生被血浸透的衣服。

苏离坐在椅子上,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

晚春的雨下不久,片刻便停歇。陈长生已经为他挡下数剑,王破的铁刀也将要来到刘青的身后。只要王破的刀能比刘青的剑更快,这位聚星上境的刺客便会当场殒命。苏离也许就真的会被他们保下来。

阴云散去,皎洁的明月嵌在了空中。

一名长发披散的男子身披洁白月光,用月华剑挡住了王破的铁刀。他的虚影高高飘到空中,将陈长生拎起,扔到了剑阵之后。

今日在浔阳城中将要死去的毕竟是苏离。人们看见他出场之后,才发觉先前确实是少了些东西。朱洛亲自挡住王破杀向刘青的一刀,又用月中华把陈长生请离战场,将苏离让在了刘青的面前!

刘青一剑刺出!

金乌秘剑贯穿了朱洛的虚影!

天空中的月亮虚幻了一瞬,随后,西方亮起漫天星光。

朱洛道:“既然要杀你,又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来。”

苏离嗤笑道:“来了又如何,我的朋友也来了。”

一道神圣的气息飘临浔阳城。来人抬起被万里风尘沾污的衣袖,轻描淡写地遮住了空中的星光与月亮。虚幻的光芒在她手中只挣扎片刻便散去,她神色宁静,身上的白色祭服随风微动。陈长生见过徐有容穿过相似的衣服,那么来者的身份已然十分清晰。

在如山般的参拜声中,南方圣女飘落在苏离身前,笑问道:“只是朋友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