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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22|万剑大河

第二十二章:万剑大河

圣女峰在落梅山脉以北,离山则在落梅山脉最南端。因为时间紧张,传信交代情况后,陈长生又把所有人装进了周园,让南客带自己飞着赶过去。

她的速度很快。陈长生被放下来的时候望了望天光,确定才过了半个时辰。

唐三十六仍然是第一个从周园里出来的,他迫不及待到落地时差点没站稳的地步。关飞白握着剑,就跟在他身后后面,看上去很想帮他跟离山山门前的土地来一次亲密接触。可惜前者只是稍微晃了一下就重新站稳,关飞白只好遗憾地收回左手。

苟寒食、白菜和秋山君是第二批从里面出来的,身后缀着十余名离山剑宗弟子。看到自家的山头,他们面对周园中妖兽时的紧张情绪终于淡化,表情也随之沉稳下来。

折袖落地落得悄无声息。他抬头看向眼前巍峨的山峰,“离山剑宗”四个锋锐无双的大字刻在山门前的巨石上,即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仍然让他觉得眼睛刺痛。

陈长生偏头问他:“你们多久没见了?”

折袖回答得很快:“五年了。”

陈长生又问:“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折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画面,有的是大朝试上七间故意绷紧的小脸,有的是七间在草原中给他擦脸的场景……它们被他珍藏在记忆之中,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

折袖说:“记得。”

走在另一边的秋山君听见了对话的内容,眉峰微微挑起。

一行人很快走到了山门前。关飞白轻车熟路,就要上前,却被秋山君拦了下来。后者示意他先退到后面,然后对陈长生说:“这是开山祖师留下的解剑石,非我离山弟子过此山门,都要解下佩剑,否则会触发护山大阵。”

陈长生听懂了他的意思,来了点兴趣:“我可以看看吗?”

秋山君点头。

于是其他人都停在了几尺外,放任好奇心旺盛的教宗陛下带着佩剑走到解剑石前。

霎时间,无数剑气冲天而起,在山峰之间汇成了条条剑河。清正的剑音如同激荡的水流,发出金玉碰撞般清脆锋锐的鸣响。

依托离山山峰而起的离山剑阵,才是真正完整的样子。

陈长生仰头看了好一会,终于移开目光。秋山君取出佩剑,还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剑阵就安静了下来。然而天边已经有了急急坠来的流光,是前来查看情况的离山弟子。对方看见秋山君等几位师兄后就放下心,问清情况,又匆忙告退——虽然陈长生与离山关系匪浅,但他终竟是本代教宗,不能失了礼数。

唐三十六压低声音对关飞白说:“你觉不觉得你师兄很像那个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爱妃一笑的昏君?”

关飞白觉得此人简直莫名其妙,冷笑道:“在离山上诋毁大师兄,你仔细你的皮。就算我不动手,打你的人也能从这座山排到那座山。”

唐三十六也觉得此人无药可救,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所以我才小声对你说啊。”

关飞白面无表情地抽出破军。

然而他想要将唐棠殴打一顿的愿望终究没实现。他们很快就走到了离山剑宗的正殿,主峰之上不允许弟子打闹。关飞白将剑归入剑鞘,放过他一次。

进入正殿,饶是秋山君也稍稍顿了顿脚步。他已经三年没回宗门,很久没见过这么齐整的门内长老。即便是他在门内时,除了师叔祖召集全山上下自我表扬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多长老。

拜见后,一位剑堂长老率先起身,对陈长生行礼道谢。

两年前,陈长生的朱砂丹曾经救过他一命。

陈长生亲自将人扶起,又为这位长老切了切脉。在场的长老们都是看着秋山君长大的长辈,几句话过后,殿内的气氛便变得有些像过门媳妇第一次在夫家见亲戚。

唐三十六几乎要给自己想出内伤来。好在秋山君还记得他们来离山并不是来见亲戚的,将所有人都解救出来。苟寒食和白菜的脸已经笑得快僵了,在旁边龇牙咧嘴地康复。关飞白则被唐三十六拽去比剑,以发泄后者心中的狂躁。

一时间,只剩下了秋山君、陈长生和折袖三人。在去见七间前,他们还要去见一个人。

离山剑宗的宗主的洞府并不特别。秋山君在前面领路,不多时就走到了洞府中。这位前些日子与相王一同突破至神圣领域的前辈看着就是一位慈和的长辈,望着许久没见到的爱徒与爱徒的相好,和蔼得如同春风一般。

陈长生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生出了类似于当年和秋山家主见面时的紧张。他在秋山君身侧正坐好,想要开口与这位长辈寒暄几句。

不想却是对方先开了口:“近日晨起练剑,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总会出虚汗。听闻陛下医术高妙,可否为老朽切一切脉?”

陈长生不疑有他,伸手搭上对方的腕侧。然而脉象显示对方无比健康,连他预计中刚刚突破神圣的紊乱都没有,气血状况比许多修行者都好。

秋山君起初还有些紧张,看见陈长生的困惑便明白过来,将他的手挪走:“他只会得闲病。想是小师妹大了不再闹你了,便又无事可做。”

刚才长生为几位年长的长老都切了脉,一个个都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想都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陈长生无奈地摇摇头,对掌门道:“您身体的状况很好。不过,您应该不是最近才突破至神圣境界的吧?”

掌门轻描淡写:“有些日子了。不过前几日,相王突破的事情传出来,为了稳定人心,我便将此事公布。”

“前辈高义。”陈长生歉疚道,“此次有要事在身,不能多停留几日。除此之外,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我听秋山说,苏离前辈曾经见过折袖,您应当知道他经脉的问题。”陈长生道,“晚辈不才,还是没法彻底解决他心血来潮的问题。”

掌门道:“若是如此,即便是你与秋山求我,我也不会让他见七间了。”

陈长生:“……虽然没能找到解决的方法,但晚辈在翻阅离山剑论时,从中找到一卷剑法,可以帮忙压制他的病症,不知您是否能允许他留在离山,学习那则剑法?”

折袖沉默地站在一边。如果与他很熟悉的人看到他,会很惊讶地发现,他现在十分紧张。

“留在离山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正巧我前几日找到一本旧书,照着练了练。若他愿意,可以随我学习此剑。”一卷书落在了桌案上,陈长生的眼睛亮了起来。

小辈固然令人高兴。不过再高兴,掌门也没有忘记许久没有消息的小师叔:“不过,七间不能和折袖一起离开离山。小师叔的禁制,我也没有办法。”

听到这话,陈长生的笑容都淡了不少。他与秋山君同时想起了对方数个不可理喻瞬间,心有戚戚然地对视了一眼。

离山掌门看着他们两个人,微笑着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

从掌门的洞府离开后,秋山君又把他们领到离山主峰后的崖坪上。陈长生看着崖坪前覆盖着青藤的石壁,发现其中有一道仅能供一人通行的通道。他心下了然,知道这就是离山的剑道。

七间就在剑道对面那片青翠的山谷里。

陈长生还没走到石壁前,一道锋锐的剑气就从石壁中滑出,斩断了他的衣角。他知道这是苏离破境神圣前在山崖间所斩剑意的残留,饶是陈长生早有预料,也有些哑然无语。

折袖向前迈出一步。

陈长生拦住了他。

他有他的理由:“我随前辈学过剑,对他的剑道了解更多。我先试试,就算没法通过,也能退回来。你先看看,之通过的概率就能大许多。”

折袖沉默片刻,退了回去:“谢谢。”

无垢锵然出鞘。陈长生做好组剑,朝剑道的方向走去。他停顿片刻,数千道不同的剑意突兀出现,彼此却无排斥,共同迎向了石壁。

青藤在剑意的交锋中破碎。陈长生走入狭窄的入口,看到了剑道中无数剑痕。有形剑意被他的名剑化解,无形剑意却在识海中搅风搅雨。神魂上的刺痛反馈到身体的感知上。若非他曾经在藏锋剑鞘中渡过剑海,恐怕早就败下阵来。

陈长生澄明的神识一刻不停地运转着。仅靠防守,他无法通过这条剑道。石壁上的剑痕是一道又一道剑招,连贯之后便是一套又一套剑法。想要真正将这些剑法压制,只有出剑!

恰好,陈长生会的剑法很多。

临光剑、离山剑法、倒山棍、国教真剑……他将自己所有的学过的剑法都用在了这里。刺目的剑光泄出顶端的一线天,将山谷外照得十分明亮。

但他依然没有通过这个石壁。

陈长生静静回想有关苏离的一切。如果说他的剑道天赋很好,那苏离的剑道天赋只会更好。苏离会的剑法比他多,不然当初也没法指点陈长生的剑道修行。

数百年前的苏离仿佛就在这个石壁中,漠然注视着他,问道:

是继续前进,还是就此离开?

陈长生没有犹豫太久,坚定地说:“我还要再试试。”

藏锋里的所有剑都从他的衣衫中流出。剑光在他的面前汇聚,不知合了什么心思,拢成龙形。这是他在周园中对抗金翅大鹏时使用的万剑成龙,离开周园后,没有再使用过。也许是因为对手是苏离,也许是因为这里是离山,也许是因为那个人这次也看着……剑鸣大作,狂风以摧枯拉朽之势灌满石道内部,在山崖中掀起无形的巨浪。

白菜被剑风扑了满面,朝站在前面的大师兄喊:“师兄,师嫂是要将剑道炸了吗?”

唐三十六因为张大嘴而吃了满嘴的风,本想调整一下姿势不让自己太过狼狈,闻言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乱叫什么呢?!谁是你师嫂?!”

秋山君知道陈长生不会那样做,不过毁了自然也有毁了的好处:“要是他将这里毁掉,师叔祖的剑不就不在了吗?”

剑鸣声终于慢慢停下,风声也微弱下来。秋山君露出笑容:“他过去了。”

关飞白看了一眼天光,惊讶道:“三刻钟不到。”

苟寒食也笑:“比我预料的还要快些。”

梁半湖看了大师兄一眼:“陛下得师叔祖传剑,又是大师兄道侣,离山之外,应该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离山剑法了。”

唐三十六阴阳怪气地转移话题:“你们大师兄闯这个剑道用了多长时间?”

白菜道:“五年之前是两刻钟,现在不知道。”

陈长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走过石道,他见到了七间。对方穿着一身裙装,让陈长生有些手足无措。他们相互行礼,陈长生心有余悸:“你每次出来……应该不是都要这样吧?”

他与秋山君研究了许久七间身上的禁制,若是她一直待在这样恐怖的剑道之后,他们应该没法那么顺利地展开研究。

七间摇摇头:“剑识通灵,无法欺骗。只要诚心相见,自然不会加以阻拦。”

陈长生是来替折袖试水,也是向苏离讨教的。苏离的剑识知道这一点,自然会用面对传剑者的态度来对他。但折袖不是,谁都知道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见七间。

折袖走进石壁,对那些剑痕说:“我不是你的弟子,也不想超过你。我只是要来见她,谁也不能拦我。”

陈长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阵愤怒的剑意拔地而起。从感觉论,比他先前遇到的还恐怖。他很紧张,对面的七间也很紧张。陈长生刚站起身想看看情况,就发觉剑意平息下来,石道内恢复了寂静。

寂静之中,脚步声格外明显。

陈长生转身走过去,看到了从石壁中走出来的折袖。

他比陈长生还狼狈,身上破破烂烂,还盖满了灰尘。陈长生递手帕给他:“你是怎么过来的?”

折袖接过手帕擦脸:“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直往前走。”

陈长生哑然:“这样也行?”

折袖道:“或者他直接把我杀了。”

陈长生心想他当然不会把你杀了,摇摇头:“这不太像你。”

“可以改。”折袖放下手帕,“干净了吗?”

陈长生看了一下:“还行。”

折袖:“借我套衣服。”

在雪原上挣扎或是在其他地方潜伏的时候,他从未在意过自己的样子。折袖出生就被逐出部落,从来都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但即便是这样的他,在面对某些人的时候也愿意改变自己。

陈长生还没来得及拿出衣服,就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没事的时候,我做了几套衣服,你一会看看合不合身。”

七间在陈长生身后。

陈长生毫不犹豫地往旁边挪了一步,让自己从两人的视线中消失,然后准备从剑道里离开。

很快他发现自己多虑了。剑道里传来了许多道脚步声与呼吸声,应该是秋山君他们正在过来。以折袖的感知力,不可能没有发觉这些,但他依然朝着七间张开了手臂,想要抱抱她。

唐三十六啧啧道:“这姿势看着像轩辕破。”

苟寒食摇了摇头,逼自己不去看、不去听。

关飞白的脸上能刮下来三层霜,锐利的视线扎上在七间身前蹲下的折袖。

梁半湖皱起眉,想起小师妹刚刚开始做针线活的时候被扎到的手。

白菜险些骂出声音,但折袖已经背着小师妹跑向了翠谷中的草原。

秋山君没有说话。他固然因为陈长生与国教学院亲近,但也没有亲近到能将亲手带大的小师妹送到别的男人怀里的地步。愿意从中调节此事,除了对陈长生的让步之外,大多是对小师妹的怜惜。

他走到陈长生身边:“依照离山规矩,以剑法闯过此剑道,从此就算我离山一系。”

唐三十六大怒:“闯剑道之前怎么不说?!你们这是在占便宜!!”

白菜在一旁幽幽道:“苏离前辈在陛下接任教宗前便在宗门内说过,陛下也是他的传剑弟子,算是离山中人。更何况陛下与大师兄情投意合,将来肯定是要合籍的,轮得到你这个……来反对?”

“我这个什么?来来来你给我说清楚。”唐三十六怒极反笑,当即勾上了白菜的肩膀,后者碍于陈长生在场挣扎不得,毫无还手之力。

其他人早就习惯了唐棠作怪,懒得给他眼神,都看着山谷中那两个远去的身影。

陈长生与秋山君同时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地说:“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怎么想的。”

唐三十六:……

他露出牙酸的表情。

秋山君才懒得管他。他们只能在离山停留一天,他早就想好了要带陈长生去做什么,只是还没问过他的意见:“要不要我带你四处转转?”

陈长生自然点头,两人便也甩下其他人走了。

其实离山的许多风景,秋山君都已经在信中写与他。譬如主峰上的潭水,藏书阁前的小泉和后山的桃花林……不一一而举。秋山君带他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他练剑的独一峰,天气正好,午后的阳光照在峰顶,并不刺眼。

他们在山石上并肩坐下,望着远处的云雾与山崖。

“你平时就在这里练剑吗?”

“对。”

“好像有些偏。”

“如果师父师弟他们有事,会让白鹤来找我。”

“你的那只白鹤和金翅大鹏呢?”

“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

“真的吗?我还以为我来了之后,它们会过来找我。”

“好吧,其实是被我支开了。”

“……不知道要怎么说你。”

“一路上都有那么多人跟着,现在终于没人了,我可不能让它们再来打扰。”

……

晚上,离山剑宗在翠谷中设了篝火,用来款待来客。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来得匆忙,另一方面是照顾七间不想离开山谷的想法。陈长生自然没有意见,他还没有这样的经历,很愿意在离山中补上这份空白。

大家两两三三地散在篝火边上,说话喝酒吃肉,热闹安宁。

七间靠在折袖的肩膀上小声说话,后者换了件新衣服,看得离山剑宗的弟子们咬牙切齿,连食欲都减退不少。

陈长生吃着秋山君烤的肉,心念一动,将南客从周园中放了出来。

夜风阵阵,南客出现在篝火边上,神色茫然。对面的七间不安地抱紧了折袖的手臂。

陈长生道:“没关系。按辈分,你还要叫她小姨。”

秋山君早就问过离山掌门,对方默许了这件事。今天以后,南客就要与折袖一同留在离山中养伤。除了这里,也没有其他地方容得下这位魔族公主。

七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陈长生对南客说了几句话,还摸摸对方的发顶,从中觉出几分熟悉。

在她小时候,苏离经常不在离山。每每临行时,也会摸摸她的头,承诺会给她带很多礼物回来。不过后来他那般做派,七间再也没有喊过他父亲。

七间想,如果陈长生将来有女儿,莫约就是现在这样了。

她打了个寒颤,辈分乱了!

……

次日辰时,秋山君与陈长生来到离山山脚下的小镇。距离与别样红夫妇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刻,他们身为晚辈,自然要提前过来。

不想他们刚坐定,两道神圣气息便降临在了门外。别样红对陈长生行礼:“陛下久等。”

陈长生扶起他:“我们也才刚到不久。”

别样红道:“还请二位至我禅寺中等待。”

陈长生点点头,与秋山君一同进入了属于别样红的小世界。一片宽广的湖泊出现在他们眼前,湖面碧波荡漾,圆圆的荷叶上缀着火红的荷花,生机勃勃。

神圣领域强者都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只是大小有异。别样红身为当世神圣领域中的顶尖战力之一,掌握的小世界与他掌握的道法息息相关,面积不小,只是不知道究竟造的是何时何地的景色。

秋山君示意他看向身后,一座禅寺坐落在古树下,遥遥望着湖中景色。陈长生看去,果然找到写着“净慈禅寺”的古旧匾额。

这就是别样红让他们去的地方。

两人走入禅寺。寺院内部不似外表那般破旧,打理得十分整洁。一间禅房的门向他们敞开,里面放着一张木桌与两个蒲团,桌上放着茶具,只有两盏杯子,显然是为他们准备的。

“倒是与西陵万寿阁不同。”秋山君若有所思。

万寿阁在南方,离离山不远,宗门之间尝尝互相拜会,秋山君去过也在情理之中。

秋山君边沏茶边道:“也不必太过忧心。你的徒弟与有容在这方面有些像。她若真不想嫁,应当也能从白帝城内离开。”

妖族要举行天选大典,为落落选择夫君。身为她的老师,陈长生是最有资格阻止此事的人。他下令让国教内尽快整理使团,他与秋山君随两位前辈先行一步,去观察情况。唐三十六则赶回汶水唐家要人,与使团一同随后赶上。

如此安排,也确实不会有什么意外。

陈长生难得心忧:“她一贯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剑法究竟学得如何了。”

现在提到落落,他还总是想到三年前那个眉眼间全是天真稚气的小徒弟,心想这如何到嫁人的年纪?况且落落从未告诉他说她有心悦之人,就算她是妖族的公主,又为什么要用牺牲幸福的方式换取利益?

秋山君不说话,为他添满茶水。

陈长生望着茶水袅袅落下,停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高度。禅房内的茶香渐渐溢满,他的神色缓和下来。

他抱着杯子抿了几口,起身将蒲团搬到秋山君身侧,靠着他重新坐下。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依偎了许久,直至禅房的木门自行敞开。秋山君与陈长生一前一后地走出禅房,直接落在了一座青山上。

无穷碧与别样红站在前面,望向林海对岸的宫殿。一位美丽的夫人正站在那,身边跟着一位眼熟的少女。

那是牧夫人和牧酒诗。

陈长生同时感应到了另一道熟悉的气息。吱吱先前被他师父遣往白帝城,从此杳无音讯,甚至连他们神魂之间的联系都被斩断。若不是妖族与玄霜巨龙一族关系密切,而且他也没有察觉到吱吱有生命危险,他可能早就会来白帝城找吱吱。

如今他终于踏上了红河两岸的土地,教宗与守护者之间的联系重新出现。陈长生的神识循着那种玄妙的联系往前飘行数丈,在一棵千余丈高的巨树下找到了一间屋子。

吱吱坐在屋里,脚腕上拴着铁链。

感知到陈长生的气息,她眼睛一亮,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你还知道要过来!”

陈长生心想怎么还是和当年在北新桥下一样,安抚地摸摸她的头:“我与两位前辈看看情况,然后就来救你。”

这缕神识化作流光回归陈长生的识海。陈长生道:“找到吱吱了。”

别样红问:“朱砂也在这里?”

陈长生点点头:“她被虎押困住,无法从中脱身,钥匙应该在牧夫人手中。”

听了这话,别样红和无穷碧俱是神色一变。

别天心回家后,自然将当日情形事无巨细地告知父母,其中就包括牧酒诗那个能够驱动深寒龙息的法器。若不是关飞白及时赶到,他肯定会当场殒命。

众所周知,无穷碧与国教学院关系不佳,而天底下唯一一只还能找得着的玄霜巨龙就是陈长生的守护者朱砂。对方只要将别天心之死嫁祸在陈长生身上,再把朱砂困在白帝城让她无法自证清白,他们夫妻二人说不得就要向陈长生寻仇。

若牧隐忍不发,前几日的圣女峰上,陈长生真会被他们所杀。教宗死后,南溪斋合斋,届时人族南北一片混乱,若是妖族与魔族趁虚而入……

别样红沉默片刻道:“稍后向牧夫人说明此事,要将朱砂姑娘救出来。”

几人来到宫殿前的草甸上。别样红与牧夫人相互行礼,随后,后者又与陈长生相互致意。

牧夫人问:“不知教宗陛下为何忽然来访我白帝城?”

她的眉眼与落落有些相似。陈长生说明来意:“听闻妖族要举行天选大典,我认为落落能够继位,来请皇后娘娘收回谕旨。”

牧夫人了然:“原来是为此事。”

她话锋却是一转:“我也有一件事情要请教宗陛下相助。”

“你们先前设计杀死的人是我皇叔,我这一身本领皆由他所教。他是我亦师亦父的亲人。”她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样的道理,陛下应该明白。”

陈长生没有被她的气势压倒,平静回答:“他若不想杀我,我自然也不会杀他。今日我们和两位前辈在此,要我的命,您还不够格。”

别样红与无穷碧的速度极快,他相信白帝城不可能有时间提前准备陷阱。

牧夫人道:“皇叔要设局杀你,我却知道此事极难成功,故而准备了一些后手,比如请些帮手。”

崖畔的一棵树下,树荫越发深邃,几乎要变成一块浓墨云。那些黑色渐渐凝实,成了一件漆黑的袍子。

五年前雪老城,陈长生在城外见过他。正是因为见过,他能确定这就是本人。

秋山君手中遮天剑出鞘,剑锋遥遥指向黑袍。他正在心中飞快地推算,星星被遮入了迷雾,天机一片模糊。

别样红:“勾结魔族,你白帝城中长老是否知情?”

牧夫人:“他们不会知道此事。”

别样红不再开口,身形骤然往前一飘,右拳携着滚滚雷声,向牧夫人袭去!与此同时,一支翠玉小箭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出。

黑袍拂袖而起,漆黑的夜色在空中蔓延开。陈长生却踏着极其玄妙的步法,抢先来到小箭旁。一枚白石从他的袖口滚出,小箭没入落星石撕开的通道,消失在了此方天地之中。

陈长生挥手组剑,剑光流淌而出,汇成万剑之龙,直直向牧夫人击去。无穷碧也厉啸一声,手中拂尘化为白色的水流,裹挟着无穷无尽的寂灭之意,卷到牧夫人的脚底。

对方神色淡然,袖袍微动间,高空狂风乍起,扯来无数白云。那些白云看着就像羊群,却莫名显得黏稠,与陈长生的剑龙纠缠在一起,让它再也无法向前飞去。

同时,她身边的空气也变得无比潮湿,生生阻滞了碧波的蔓延。那丛被无穷碧送去她身前的荷叶行动愈发粘滞,一时竟然连离开也做不到了。

别样红真正的目标当然不是牧夫人,而是站在树下的黑袍。他很清楚,对方是除天海圣后外第二棘手的敌人,想要从这里离开,必须要全心全意地应对对方。

他右拳再起,击向黑袍!

数十道漆黑的裂纹在他的拳风后生长。在天书陵与天海对战后,他又有感悟,领悟出了这记拳法,是目前他最强的攻击手段之一。

黑袍大笑着向悬崖跌去,身前浮起一面漆黑的铁盘,挡在了别样红的右拳之前。

悬崖上的山石崩落数丈!

明亮的剑光拨碎黑袍布下的夜色,金红色的剑气随着遮天剑的剑锋冲向黑袍。秋山君不愧是苏离最得意的传剑弟子,直接将剑锋送到了黑袍的面前!

黑袍猝然合掌回挡。剑锋于他掌间前进数寸,终究是再行不得,被漆黑的真元从崖畔震飞。

不知何时,别样红手上的小红花却消失了。

这朵小红花是别样红最强的手段,向来不轻易动用。它正朝着天空中牧夫人召来的白云飞去,准备将陈长生的剑龙从中解救出来。

陈长生却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打破了剑龙之中剑与剑的联系,强行命令它们立刻离开那朵白云!

数千道名剑从白云上倾泻而下,远远看去,很像一场骤然落下的暴雨。别样红察觉到陈长生的决然,当即也收回了自己的小红花,凝神向那朵白云望去。

剑雨终于停歇。然后,金色的光芒撕开了云朵。

这副场景有些像雨后天晴。如果陈长生能记得他某个梦境的完整内容,大约能够找到更加合适的比喻。

神明高居十重天上。某日,神说要有光。

于是世间就有了光。

在刺眼的光明中,两道人影渐渐清晰,他们背后生着一对数十丈长的白色羽翼,不着寸缕。神圣的毁灭气息从他们的身上扩散开,四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黑袍幽冷的声音响起:“圣光天使已至,你们还想抵抗吗?”

别样红漠然道:“就凭这两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下一瞬,战斗再次开始。

两位天使的身影瞬间便来到了无穷碧与别样红的身前,仿佛无视了空间距离的限制。从近处看,会发现他们的相貌极其相似,只有气息上有些区别。

红色的花瓣纷纷而落,挡在了别样红身前。他从中抽出一把星辉凝聚成的利剑,这剑没有实体,几乎和无垢一样锋利。他挥剑,震开面前这位气息冷酷的天使。

无穷碧则狼狈得多,只来得及让自己的荷叶生出。然而面对这两个先天神圣、反应极快且战斗本能极强的天使,这样的程度哪里够看?另一名天使掌心生出光芒,灌入莲海之中。

陈长生剑随意动,也只来得及让那位天使的脚步慢上一瞬!

别样红持剑挡在妻子身前,终于在对方要将无穷碧手臂吞没前击退对方。金色的血液从无穷碧的手臂上流下,后者神色惶恐,已是道心大乱。

那位被震退的天使口中却发出了极其古怪复杂的声音。陈长生正用剑阵勉力应对牧夫人卷来的飓风,突然听见了这句与龙语相似的话语:

“……盗火者……神明亵渎……死……”

困惑让他的意识停滞了片刻,然后为他带来致命的危险。

另一道声音响起,另一位天使看向他,语气略显疑惑:“……光的后裔?”

白色的牧云扯开陈长生身前的剑阵,带着对方无可阻挡的意志,来到他的面前。

天海圣后死后,教宗师叔也魂归星海,南方圣女则与苏离一同离开,曾经的五位圣人只剩下了白帝夫妇。若以战力论,牧夫人绝对是神圣境界中的佼佼者。所以如今她成功杀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白云已经来到他身前一尺。

牧夫人的神色变得更加冷酷。

夜色被一道刺耳的破空声撕开。一道明亮的剑光吞没了陈长生的视野。

笔直的剑痕看起来像一个笨拙的“一”字。他身前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圣人道法与神器剑锋悍然相撞。陈长生和秋山君都被击飞,狠狠地撞在了十余丈外的山崖中。

陈长生被秋山君护在怀里,立刻抬手探向他颈侧。确认秋山君的伤势还能控制之后,他哑声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秋山君咳出一口血,弄脏了陈长生的衣服:“……就刚刚。”

“除了到你身前之外什么也不想,一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死也没有关系。”秋山君扶起陈长生,自己也从大坑里站了起来,“还真是……天下第一拙剑。”

笨剑是苏离自己研究出来后都没学会的剑法,如今终于有了一位离山的正宗传人。他知道之后,肯定又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秋山君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问:“试试那个?”

他将遮天剑移至身前,与无垢的剑锋相碰。

陈长生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啊。”

在他们剑锋相遇的位置,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意彼此交融,却生出了一道崭新的、格外强大的剑意。

先前研究合剑术时,他们就练过两个人的合剑术。然后,他们发现还能将两断刀诀的刀意也用在其中。如此一来,战力更强。

在那道强大气息诞生后,黑袍的平静从容终于不复存在。他几乎是怨恨地看着站在一起的陈长生与秋山君,也不知道从他们的双剑合璧中看到了什么。

别样红为了救援妻子,已经用上了多年修行时积累的星辉,若是他单独以一对二,未必不能找到机会遁走。然而在他身后的无穷碧现在心神大乱,连勉强自保也做不到。牧夫人和黑袍又在一旁干扰战斗,也不知晓陈长生与秋山君情况如何。

若是稍后能够找到机会让他二人带着无穷碧离开,凭借道殿与陈长生之间的联系,保命不在话下。若是真能做到……他今日殒落在此也无所谓。

还未等他真正开始寻找机会送走妻子,一条明亮的火线从夜色边缘飞来。龙吟之声与破空而来的剑意一同无视了距离,如真正的光线般落在他面前的天使身后。

苍茫傲慢的意志从剑尖迸发而出。在这道意志之下,仿佛一切都会被焚烧殆尽,都会被斩成两半,正如传说中那位星空第一强者的刀法——

两断刀诀!

当初在周园的陵墓中,除了剑池,他们果真还找到了别的东西!

在这记双剑合力使出的焚世下,两位天使的背后都被划出了深长的伤口。他们痛苦的喊声响彻天地,甚至震动了越发浓稠的夜色。

落星石再次从陈长生手中飞出。也不知道他准备了多久,这枚白石甫一出现,就将他们四人尽数吞入黑色的漩涡。

这天晚上的妖域很混乱。金色的光线在高处飞舞,凡其扫过的位置,建筑物纷纷倒塌。普通的妖族民众在街上四处遁逃,生怕被跌落的木石变成尸体。

西荒道殿早在神圣领域的战斗开始的瞬间就展开了防御禁制,收容了几百上千名前来祈祷的妖族信徒,却依然没躲过这场战斗的余波。

一声巨响之后,主教赶到了传来声音的院子里。他来的时候还在犯嘀咕,在他的感应中,道殿的禁制似乎根本没有抵抗,任由这个东西从空中砸进来。

下一瞬,他就看到了形容狼狈的教宗陛下。他身边还有三个伤员,其中两位显然是神圣境界的强者,应该就是今晚在妖域高空战斗的存在。

——怪不得道殿的禁制根本没有发挥作用,面对国教的教宗,它哪里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