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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18|汶水

越往南去,寒意越发微弱。及至柳宿,窗边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秋山君在路边卖糖糕的小姑娘手里买了三块白糖糕。南客一边对手里的糕点感到新奇,一边偷偷望陈长生手里的那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陈长生的那块闻起来比自己的香一些。

陈长生没有拒绝这块甜腻的食物。然而在他咬下第一口后,就看见秋山君从纸包和糕点的缝隙里拆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陈长生眨了眨眼睛:“她是……?”

秋山君低声说:“道尊不是嘱咐我们看着点大西洲那边的动作?我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了。”

秋山家的人在附近找到了牧酒诗和一位大西洲强者的踪迹,他们正与别天心同行。根据家里的调查,牧酒诗应该是在京都与别天心搭上,之后他便陷入了热恋。

平心而论,他们也算是门当户对。但再门当户对,也没有同行时让家中长辈跟在一旁准备刺杀的道理。

秋山君看着手里的画,陷入沉思。他问:“……你最近联系得上吱吱吗?”

吱吱是师叔给陈长生指定的守护者。通过星空契约,他们之间建立了奇妙的联系。不过问题就出在这里——

陈长生摇头:“我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秋山君的指尖在剑柄上划动,很快停下:“道尊知道她的去向吗?”

闻言,陈长生转向南客:“不要让别人进来。”

南客带着食物去了门口。待她站定,陈长生才取出收在剑鞘中的昊天镜。他小心地向青铜法器中注入真元。雾气升起又退去,商行舟的面容出现在镜子中。

他问:“什么事?”

陈长生:“我想知道吱吱去了哪里。”

“我让她去找牧夫人了。”商行舟挑眉,“你感应不到她了吗?”

陈长生点头:“秋山家在我们附近找到了别天心、牧酒诗和一位大西洲的强者。”

听完这话之后,商行舟忽然沉默下来。他皱起眉,片刻后,眉头骤然舒展开。他的神色已经接近漠然:“……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

苏离和陈长生一同南下时,专门教过陈长生要如何隐藏自己的踪迹。他们栖身的柳宿完全符合苏离的教学:荒僻、不起眼、有一定的客人,不多也不少。就算真的遇到麻烦,他们也能将多余的部分提前扼杀。

这个优势也有两面性——能够找上他们的存在往往更加棘手。

除苏从泥土里钻出来的时候,天空中还没有一丝光亮。他衣衫褴褛,看起来就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扭曲的五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溢满了令人不安的恶意。他看着不远处的柳宿,抬起手结了几个不同的手印。光明神圣的古朴气息从他身上弥漫,柔和地融入周围的世界。

除苏消失在了原地。

此刻还是清晨,但陈长生一行三人已经起身。南客抱着装了半盆水的木盆,那上面还搭着块毛巾。身为魔族,她的感知能力比秋山君他们更加强大。在嗅到那股阴邪至极的气息时,她下意识地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木盆跌落在地,撞出沉闷的响声。清水洒了一地,映出两道流星似的剑光。

南客闪身落在那个怪物身前,双手持剑交叉,朝着对方斩落!

除苏的口中吐出令人不适的尖啸,如尖刺般折磨着所有人的听觉。那股中正平和的气息再次违和地出现,冲向南十字星剑。金色的光芒一闪,属于真龙的狂暴气息暴涨。秋山君的剑锋堵在除苏身前,一息之间,他们已经对了十余剑。

陈长生终于也到了。除苏弯腰躲开无垢清丽的剑影,神色骤然庄严起来。他终于闭上嘴,目光变得出奇神圣,看着简直不像一个聚集了一切污秽的怪物,而像光明主殿里壁画上的贤者。

在除苏结出那个无比繁复的手印时,晨光从窗户中扎入,照亮了他丑陋的面容。除苏瑟缩了一下,却没停下动作。那个古老的阵法朝着陈长生飞去!

秋山君再顾不得挡在原本的位置。他手中的遮天剑疾行数尺击向除苏,同时右手成掌落下,山岳般的巨力携着无穷无尽的真元,悍然撞向这个陌生的阵法。

秋山落平原!

法阵却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强大。除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背后伸出一双长满肉瘤的翅膀,朝着地下遁去。南客立刻追了过去,许久才闷闷不乐地回来。

南客说:“他进了地底,我跟丢了。”

“没事。”陈长生小心地摸了摸她的发髻,“它还会再来的。”

除苏原本是长生宗准备给苏离的东西。苏离现在已经离开了本方世界,生死不知。他把剑和伞留给了自己最喜欢的两个后辈,剩下的麻烦自然也落在了他们头上。秋山君将遮天剑归鞘,上面鲜红的血液落在地板上,滋滋地烧黑了好几块木板。

他们同时想起商行舟的吩咐,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除苏之前落进了魔族的手里。显然,经过他们的改造后,他已经变得更加强大。

……

院墙外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庭院里已经满园春色。暖风夹杂着热烈而柔软的花香,纷纷扬扬地落在衣衫上。

别天心几乎被这花香熏出了醉意,又或许是因为身边比春英还美丽的姑娘?他站在她身边,心驰神迷,哪怕此刻要他为她献出自己的生命,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牧酒诗若即若离地靠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别天心鼓噪的心跳。她抬眼看向他,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别天心就把她抱进了怀里,克制而迷恋地将手放在她的背后。

牧酒诗也抚着他的后心。

只要她将那个东西取出来,别天心立刻就会死在她怀里。

一位青衣人站在了别天心身后,牧酒诗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青衣人摇了摇头。

这实在是一副诡异的画面。

牧酒诗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烦躁,身体却依然依偎在别天心怀里。后者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依然沉醉在爱意之中。

一道刚烈暴戾的剑意从天而降!剑罡扯碎了庭院里的暖意,直直冲着牧酒诗头顶飞去。后者瞳孔骤缩,毫不犹豫地将别天心往前一拍,自己借力后撤。

山鬼分岩,来的是离山弟子!

青衣人消失在原地,就要贴着院墙离开。那道已经成形的山鬼分岩剑意再涨,剑势不可思议地转向,金红色的剑光来到了他的面前。

关飞白将全身的真元都灌注到了这一剑中。离山剑宗除了秋山君,就数他剑道修为最深。这三年他在边关杀敌,早已于生死之间突破聚星,成为魔将都不敢轻看的角色。

只是,他怎么会到这里来?是巧合还是秋山君的要求?

牧酒诗再也维持不住柔情蜜意,神色阴沉地思考。如果是巧合,那么只要把关飞白就地解决就好。但如果离山剑宗已经知道了她的行踪,大西洲的计划很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瞬息间,她做出选择。

牧酒诗对青衣人点头。后者拂袖挥出一道刚硬的真元,直接击碎了关飞白的金乌秘剑。他鬼魅般的身影如闪电般出现在关飞白的身后,一拳击向他的后心。如果这一拳落到实处,关飞白的心脉就会被震碎大半。即使侥幸存活,也只能成为再也无法拿起剑的废人。

铁剑却险而又险地飞到了青衣人的拳头前,堪堪挡住它。剑身凄惨地碎了一半,向下坠落在地。关飞白喷出一口鲜血,没有丝毫退意。

牧酒诗取出了一个黑色的锥形法器,一掌将它拍向别天心的心口!

最先占领心绪的是震惊。别天心神色几转,他毕竟是别样红与无穷碧的独子。从虚幻的爱情中苏醒之后,就能想明白很多事。他不再茫然,周身碧波荡漾,带着无穷寂灭气息的水流凭空而生,带着其上圆圆的荷叶袭向朝着他飞来的法器。

寒意顿生,玄霜巨龙的龙息将水流冻结。别天心再度抬手,一朵娇小的红花在他的掌心绽放。

与此同时,他的脸色骤然苍白下来。

看起来十分娇弱的红花对上了法器,却占据上风。关飞白掷出残剑,借青衣人的力倒飞而出,把自己撞到别天心身边。

他毫不畏惧地迎向青衣人的剑锋。一缕青烟朝天升起,别天心与关飞白消失在了原地。

关飞白的掌心是一枚千里纽。

“该死!”牧酒诗浑身气血翻涌。皇姐交给她的法器现在已经没用了。庭院里一片狼藉,她看着那个掉在地上的黑色锥器,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别样红留给别天心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还多,牧酒诗愤怒地看着青衣人,开口时却又压抑了自己的怒火:“我之前就说要动手,为什么不让我动手?现在好了,皇姐给的东西也不能用了,这下要怎么办?”

青衣人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杀死别天心只是对付陈长生的手段,不是目的。今天没将他们二人解决,不过是多了些麻烦。”

力量才是他真正的倚仗。朱砂不在陈长生身边,这本来就不是个好选择。别样红夫妇的手不借也罢,他有自信将陈长生彻底解决。

圣女峰的情况他有所耳闻,以他对商的了解,那应该是个不错的机会。

……

柳宿客房里又多出一个窟窿。南客看向掉下来的两个人,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在她的感知中,这两个人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威胁。

陈长生循声走来。两个掉下来的伤员都还没有失去意识,伤势却也不轻。大夫的本能让他立刻上前诊治。等秋山君得空来时,别天心和关飞白已经坐在桌边,身上各扎了十几枚金针。对视太尴尬,两人又动弹不得,便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桌上破旧的茶杯。

秋山君咳了一声,看向陈长生:“如何?”

“并不严重。”陈长生道,“待会取针之后吃几天药就能好。”

秋山君点头,到一旁去替他整理针匣。大约一炷香后,陈长生将金针取下。关飞白和别天心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几个人一同陷入沉默,秋山君替陈长生整理好了那个小小的匣子,率先开口。

他隐瞒了商行舟的存在。只说在路上碰到他们,注意到了那个疑似是大西洲强者的青衣人:“四师弟在附近,我和教宗有其它麻烦,便拜托他伺机将你救下。”

关飞白点点头。

“大恩不言谢。诸位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会记在心里。”别天心道,“他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去信西陵万寿阁即可。短时间内,我应该都不会离开家里了。”

他将和牧酒诗认识的过程简单说了说:“……大致就是这些,我先告辞。”

别天心再次郑重地向他们行礼道谢,然后独自走出了柳宿。父亲和母亲应该已经知道他遇到了危险,现在肯定在附近,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与大师兄暌违三年有余,甫一收到对方的信,就得到了个牵连颇广的任务,关飞白原本还心神激荡,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别天心离开之后,关飞白问:“师兄,你们接下来要去哪?”

陈长生回答了他的问题:“去汶水。”

柳宿附近有一条小河,十几里后便会汇入一条大江,从汉秋城外的万柳园流过,它一路奔向一座古朴的老城。在那里,它被叫做汶水。

唐三十六和他讲过许多与汶水有关的记忆,那些记忆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也构成了他的一部分。他已经一年半没有给陈长生写信了。

陈长生很担心他,所以想要过去,帮他解决麻烦。

他没想到的是,关飞白在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之后,居然也决定加入。

三个人的队伍变成了四个人。

汉秋城与汶水间有千里之遥,要跨过西北面的一座高山,再绕过山阳的大沼泽,才能抵达葱州军府。

提及葱州军府,陈长生就会顺其自然地想起很多事。薛醒川当年就是在葱州军府发迹,也不知道薛夫人和薛小姐现在在京都如何?

他还想起当时联手杀死周通的莫雨和折袖。莫雨在师叔死前被赦免,现在又回到朝廷里做官,依然是莫大姑娘。却不知道折袖最近怎么样了?

这几年战事紧张,学院弟子们都在前线战斗,其中离山剑宗最是惨烈孤勇。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国教学院的学生,他们派遣到前线的学生最少,而且大多承担文书工作。只有折袖例外。

身为国教学院的副院监——虽然折袖自己肯定不记得——他这三年一直都在前线战斗,和他来到京都之前一样。他立下的军功和秋山君在七里奚累计的一样恐怖,而且不同于后者全都不见记录的刻意打压,折袖的军功被如实记录在军功簿上,已经比很多小宗门整个宗门的累积的还要多。

有这样的副院监,谁还敢指责国教学院?

陈长生知道其中有自己的原因。虽然被迫离开了京都,但教宗还是那个教宗,只要他还活着一天,这个身份就是天然的威慑。

南客像发现了猎物的小兽,忽然对着他们前方的路四处嗅闻起来。她的脚步渐渐加快,很快就到了山北面的一条小路上。按照计划,那是陈长生原本要走的路。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前方传来。

秋山君皱了皱眉,率先前去探查。几十具尸体铺在山路上,倘若忽略尸首上的怨毒与不甘,或许也可以当作滚落的山石。几个人对这种血腥的场面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陈长生不意外人熊族会在路上埋伏。但按照老师原来的安排,应该是由他们亲自来解决这些麻烦。是谁在他们前面动了手?

山路的尽头传来了一道很轻的脚步声。南客最先发现,然后是秋山君,陈长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那里多出了一个人。他的袖子挽得很高,裤脚也缠得很紧,让人不禁怀疑他会不会很冷。

陈长生知道他不冷。认识了这么多年,又分开了这么多年,即便这位旧友踩着一地的血迹走过来,也不影响陈长生对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折袖站定,伸出了自己的右拳。

陈长生走上前,将自己的右拳碰了上去。

折袖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平直的嘴角也有了弧度。他看向旁边的秋山君南客关飞白,有些费解:“你们怎么回事?”

陈长生:“你又是怎么回事?人熊族生性狡猾,你一个人居然能解决这么多?”

折袖摇摇头。他被陈长生提醒了,仰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狼嚎。过了一小会,另外几道狼嚎回答了他的声音。

“族群里跑出来几个年轻的小家伙。我察觉异常,就和他们一起把这些人熊族伏击了,原来是来埋伏你的。”折袖罕见地说了很长的一段话,看起来心情确实不错,“你呢?”

“离开京都之后,我去了拥雪关隐姓埋名。两年前暴露之后,我去了高阳镇那边。前段时间发生了几件事,我到了阪崖见到秋山。南客也是那时候的事情,她现在痴呆,只剩下一些生存本能。我和秋山一起带着她,路上又碰到关飞白,他也要和我们一起。”陈长生尽可能简短地说完了发生的事情。

折袖:“你们现在要去哪?”

陈长生:“去汶水。”

折袖挑眉:“那个家伙在汶水。”

陈长生点点头。

折袖:“那我也去。”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喝了口水一样自然。陈长生早就知道他的想法,但还是问:“你离开需要报备吗?”

秋山君从阪崖离开之后,在边关的神国七律也都踏上了归途。关飞白知道他们在附近的时候,就是刚刚做完交接准备回离山。

折袖摇摇头:“没事,我在哪里都一样。”

这几年在边关,他记录在册的身份有许多,譬如斥候、暗杀者、掩护小队……但所有身份都是一个意思:像狼一样生存下去。

话音刚落,他闷哼一声,眉毛微微挑起,像是挑衅。

陈长生先前为他诊治过很久,自然知道他这副表情是在忍痛,当即伸手掐上折袖的手腕。一缕真元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滑入折袖体内,陈长生看到他真元运行的通道上不断渗出的鲜血,一下明白了许多事:“你没按时吃药?”

按照折袖的性格,本不该示弱。但在一旁作壁上观的秋山君也投来了目光,顾忌对方大舅哥的身份,折袖闷闷地解释道:“……在战场上一埋伏就是十几天,别说生火了,动弹一下都不行,没时间弄那些。”

秋山君问:“他的伤怎么样?”

陈长生很头疼,想说没救了。但折袖又默默地看着他,于是陈长生叹了口气,改口道:“我要再想想。”

四个人的队伍变成了五个人。

遇到折袖之后,陈长生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他们快速地越过葱州军府,终于在数日后抵达汶水城。

他们一路轻装简行,连马车都没有,又沿着人迹罕至的地方行走。但秋山君始终频繁地收到家里传来的消息,知道他们身后一直有人跟着。所以对于他们的到来,这座老城应该并不意外。

从城外看,汶水城似乎与京都没有太大的区别。石板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不时为街边叫卖的商贩停下脚步。一位盲眼的琴师倚在廊下的红柱上,手里拉出一段悠长而气血不足的乐声。

然而在他们踏入汶水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人们像避开障碍物一样避开他们一行人,只要走到他们身边,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就像不受欢迎的亲戚上门讨嫌,没有人开口说话,排斥感已经充满了他们周围的环境。

陈长生不以为意,他的目的地和目的一样明确。带着另外四个人在城内穿行片刻,他找到了他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像浔阳城一样,汶水城里自然也有国教的分殿。如果国教内有人前来,都会在这里停留,教宗也不例外。

他们进入了教殿中。片刻后,恢弘的礼乐声如同突兀升起的狼烟,在汶水上空扩散开,昭告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圣人至。

汶水道殿的大主教等在朱红色的木门外。

能够成为这里的主教,他自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但在陈长生进殿之后,他就一直弯腰侯在门外。一个时辰过去,连脚步都未曾移动过。

却没人指责什么。即便是觉得自家大主教这番做派十足卑微的红衣主教,在看见秋山君三人也在门外等候之后,也只能将焦虑深深埋在心中。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疑问——教宗陛下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汶水在汉秋城南面,城内的河流终年不会结冰,气候却与京都仿佛,依然是呵气能看见白雾的寒冷。大门紧闭的内殿里却暖风阵阵,让关飞白额上都微微见汗。

他的手放在腰间的铁剑上,压低声音询问大师兄:“……师兄,他在里面炼的就是朱砂丹?”

秋山君点头。

关飞白:“……他真是拿自己的血来炼的?”

折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秋山君:“我在信中劝过。可究竟是十几条人命,他心意已决,我也无法阻止。”

话音刚落,从未参与过对话的南客抬头看向门口。秋山君接收到信号,独自推门走了进去。不多时,他扶着陈长生走了出来。

温暖的风随着他们的脚步从门内飘出,清淡却绝不微弱的花香袭来,扑了人满面。他在里面炼药,催开了院中所有花树。寒冬腊月之际,梨花盛放。

陈长生将一枚玉瓶递到汶水道殿主教面前:“送到秋山家。他们知道要怎么分发。”

大主教神色几变,最终稳稳接过了玉瓶:“定不负陛下期望。”

朱砂丹的发放本来由秋山家和唐家一同负责。现在他们就在汶水城内,却只字不提唐家,已经是某种明显的态度。

汶水道殿的人离开之后,折袖看着陈长生道:“若要神圣,这样会造成很大麻烦。”

关飞白在一旁表达无声的赞同。

陈长生有些无奈。其实除了他放不下的十几条人命之外,他还有其他理由。在阪崖时,秋山君已经问过商行舟。商行舟却只给了两份药方,一份是改良后的朱砂丹,另一份是补血药。在他的推算中,朱砂丹上有陈长生未来的一份机缘。

但这件事显然还不能让他们三个人之外的人知道。陈长生只好说:“我心里有数。”

关飞白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分寸,折袖也不大赞同。

陈长生没让他们说下去,目光移到远方:“是不是该到了?”

隆隆的雷声在汶水城外炸响。几百国教骑兵拥着三座车辇,奔入了汶水城。三位圣堂大主教的行踪瞒住了所有人。他们在松山军府定下新任神将之后,居然立刻来到了汶水城!

教宗前来,主教伴驾,这倒也不算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真正让汶水城中的人们惊讶的是,唐家二爷去道殿拜访教宗时,后者真的让唐家二爷在他面前行了跪拜礼。

因此当陈长生来到唐家大房的宅子时,他的态度就变得格外耐人寻味。

唐家大奶奶是一位美丽而坚韧的妇人。即便丈夫卧病已久,儿子在祠堂中无法脱身,她也只让忧虑深深埋在眼底。见到陈长生后,即便他已经说过免礼,她依然坚持行礼。

陈长生成为国教指定的继承人后,从来没让唐三十六对他行过礼,对方的母亲就更不可能。南客身形一晃,瞬间落在她身边,稳稳地托住了对方的身子。

陈长生说:“前几日实在忙碌,没能立刻前来拜访伯母,是晚辈的不是。”

唐母正要说话,就看见年轻的教宗陛下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是他在,还不知道要怎么挖苦我。”

她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棠儿自小张扬,既无兄弟也没有朋友,被夫君送去京城读书之后,却告诉她自己与教宗陛下交情甚笃,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水分。此刻看着陈长生眼中的思念,她才真正确定儿子真的没有骗她。

刁奴哭天抢地的叫喊立刻在院子里传开,她听着那些难听的哭声,只觉得扰人不已。

扶住她的少女像小动物一样,仔细地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向陈长生告状:“有灰。”

唐家老管家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陈长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准备进屋为唐家大爷看病。前者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陛下,大爷的病早就请名医看过。圣女峰合斋之前,那位也来看过,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当然知道徐有容来过。事实上,这件事还是他拜托对方帮的忙。如果是下毒,天凤真血一定能够解决,但徐有容也无功而返,可见敌人手段确实不简单。

他心知肚明,面上分毫不显:“道尊来过吗?”

“道尊、道尊大人如何会来……”

陈长生又问:“那皇帝陛下难道来过?”

老管家又是连连摇头:“并未,并未。陛下日理万机,怎会离开京都?”

秋山君脚步停下,将老管家挡在门口,让陈长生和南客与唐大奶奶一同进了主卧。这位秋山家的大公子笑意温和,却不容抗拒地问:“除却他们二位,无人医术更胜教宗。你不让他看,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思?”

对上那双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眼睛,老管家只觉得对方恐怕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秋山君却轻轻将此事揭过:“也许是我误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