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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16|魔君

新年前夜,道尊亲至国教学院与陈长生谈话后,后者就离开了京都。

离宫少了一位名为陈长生的教宗,拥雪关却多出一个叫木叶的小兵。

拥雪关是人族边境最靠北的一处关卡,和拥蓝关、嘉峪关等,都是人族最重要、战斗最惨烈的关塞。此地向北直接迎击魔族大军,甚至经常会有魔将带兵出现,自然也就集中了最强大的人族军队。

除了玄甲铁骑,还有很多人族天才不远万里来此浴血奋战。譬如天道院的关白,离山剑宗的苟寒食、梁半湖和关飞白等等。木叶和他们算是一般年纪,却很普通。

这也许是因为他虽腰间有剑,做的却是随队救治的医官。

一般来说,青矅十三司和圣女峰出来的学生长于治疗,都坐镇在拥雪关内。只有医术不佳或者修为低微的小医官,才会成为随队的大夫。

木叶身上没有任何属于修行者的气息。所以当时他带着针匣到拥雪关时,只是被查验了确实会止血、采药配药,就被编入了一支拥雪关外的游骑小队。像他这样的随队大夫,要在战场上为伤员做初步处理,再将人送回关内,钱少活多又危险,也攒不下什么军功,更没有机会入大人物的眼。

尽管这样辛苦,木叶却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他一般不主动说话,只是沉默地救治病人,再看着别人将伤员运走。那些人在木叶手下接受治疗时往往处于昏迷,也不会主动询问是谁在战场上为自己处理伤口。所以过去整整一年里,都没有人注意到凡是他经手的伤员,无论身份伤势,都会被送到离宫的教士手中接受下一步治疗。

他们来到这里之后,要记住的第一条规则就是不要探寻那位医官的身份,因为对方并不想被打扰。所以教士和主教们只是看着那些堪称圣手的痕迹,心里赞叹,连一分一毫的情绪也不敢流露出来。

“木叶!这里有人!”小队长停下脚步,立刻回头喊他。

木叶从队伍中间出列,快速赶到队长身边蹲下。这人脸上满是血污,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处,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他微微皱眉,取出金针先为他止血,下一步准备将对方的腿骨固定,方便后续的治疗。

因为没有用麻沸散的条件,木叶的针又扎得极深,那人竟眼皮微动,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

他张开嘴,血液从下唇漫出,努力地想要说话:“魔、魔族……”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胸口反常地剧烈鼓动起来,带着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魔将带……大军前来,就在、就在——”

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完这句话,双目圆睁,痛苦地迎来了死亡。

飒飒的风声响起!

但今日空中只有大雪,没有一丝风,这风声又是从何而来?

木叶抬起头,看见天边燃着火星的、铺天盖地的箭雨。铿锵的声响从地面传出,远处已经能看见魔族骑兵的阵型。一道如山般的身影缀在后面,沉默地移动。

小队队长扔出的穿云箭已经在空中炸开。浑厚的号角声猝然响起,连着发出了三声长音。

一声是出兵,二声是退兵,三声则是敌军来袭!

木叶望着那个庞大的影子,眉头紧蹙。

怎么会是这个时候?

两天之前,魔族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那次有两位魔将带队,来势汹汹丝毫不逊今日。为了掩护黑山军府的周朝铁骑撤离,离山的一位剑堂长老生生战死。梁半湖和关飞白也在那次战斗中身受重伤,半个月内都没法从担架上下来。

还是说,上次进攻只是佯攻,他们将破城的希望押到了今日?

“木叶,木叶!”队友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在战场上也能走神,我真是甘拜下风!”

“按军纪,待会城门打开,军队出关之后我们小队就要临时整编入军,顾及不到你了。”队长说,“你没有修为,在战场上可不要这么木。机灵点,躲着些。”

他嘱咐完小队中最让人不放心的医官,看向其它人:“诸位,珍重!”

木叶和大家一起点点头。他看得很清楚,有人的眼圈红了,不知道想起了谁;还有人双腿发软,只是勉强站着。他们这种级别的小队,几乎没有进入正面战场的机会。虽然渺小,但也意味着安全。木叶当时选择进入这支小队,就有这方面的考虑。

他想要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医术,同时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全。在他能够活下来之后,他变得有些怕死。但这绝不意味着在需要搏命的时候,他就丧失了那种勇气。

那位可以用庞大来形容的魔将,木叶曾经见过。

上次见到对方的时候,他撑着一把很有名的黄纸伞,半跪在雪老城前的雪原里,给苏离送去了一把剑。那时,对方就是围绕在苏离身边的十几座山中的一座。除了坐在倒山獠盘角里的魔帅和站在城外的黑袍,他是城外最强大的魔族。他在魔将中排行第二,名为海笛。

黑山军府中的铁骑从关口奔出!巡查小队的成员们咬了咬牙,带着武器朝那边奔去。他们跑着跑着,发现木叶忽然失去了踪迹。

队长:“那家伙没跟上?还是逃跑了?”

说到逃跑一词时,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同伴怔愣道:“不……”

“那他去哪了?!这才多久,怎么连影子都没有了?”

同伴迟疑地伸出手,指向了远方天空中的那座山:“刚才我们刚出发,他就往那边去了。他的身法……很玄妙,比我在汶水见过的万叶金身还诡异。”

木叶踩着耶识步,朝着天空中的海笛冲去!

在这段漫长又短暂的时间里,完美星域已经环绕在了他的身周。数千柄剑从藏锋中飞出,远远望去,像是一朵清丽的重瓣花,每片花瓣上都带着清新的水色。它们在木叶的操纵下散开,如同在空中撒出一把水做的珠子。

然后,这些水珠以某种奇异的规则,循环着流淌起来,如同一条河流。锋锐无匹的剑意从剑河中冲天而起,将雪花都切尽斩碎!

站在城墙上的白菜不合时宜地张大了嘴。他认识这个剑阵,已经熟悉到了闭着眼睛就能将那些剑河与离山的山峰们一一对应起来。这是一座近乎完美的离山万剑大阵!

有这么多剑,有如此恐怖的神识和战斗能力,还会掌门与其继承人才懂的剑阵……除了他那位和大师兄前后失踪的师嫂还有谁?他居然在拥雪关?

海笛山峦般的投影已经被剑河撕开。他看向剑阵中心那个普通、甚至有些木讷的的年轻人,只觉得惊怒。

“陈长生!你怎么在这里!”

陈长生操纵着剑河,神色平静无波。他身前是第二魔将,身侧是离山剑阵,脚下则是箭与血在飞溅。仅凭他一个人,就把魔族进攻的整军暂时挡了下来!

听见海笛的问题,陈长生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阁下要尽到阁下的责任,我自然也要尽到我的责任。”

教宗要领导国教,要统领天下信徒,要解律博学。历代教宗总是坐在离宫之中,为人族镇守后方。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以上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为一条。

他接受着亿万信徒的供奉,自然就要保护自己的信徒。即使陈长生被放逐到了京都之外,他是教宗的事实也不会更改。当年师叔让他学会在责任与本心之间找到平衡,他现在才刚刚学会一点。不过,今天暴露行踪之后,他就不能停留在黑山军府了。没法在边境救死扶伤,他感觉有些遗憾,却并不后悔。

他越是遗憾,剑阵的气息就越是强大!

……

圣光在安华的手中渐渐散去。她摇摇头,声音嘶哑:“我救不了他。”

她到了上学的年纪之后,就进了青矅十三司日夜修习圣光术,今年才刚刚从学院离开。她修行时向来不闻窗外事,行事一派天真。到了松山军府之后,她一直在圣医馆中救治伤员。若不是松山军府储备的晶石数量够多,她可能早就圣光枯竭而死了。

这种行事风格很笨拙,却让人心生敬佩。起码在松山军府的将军眼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责备。

松山军府的将军是位神将,叫宁十卫。天海朝时,圣后娘娘很讨厌他。直到新君登基,他被挑中回京做了些事情。虽然没有成功,但也明降暗升,被分到了松山军府。

若是让离山弟子见到他,一定能认出来。

王破破境杀死铁树之后,已经没有再战之力,有两位神将从洛河岸上下来,准备将他就地格杀。若不是肖张突然出手,关于王家的承诺肯定已经被彻底落实。如果他真的做成了那件事,一定能够取代徐世绩的位置,留在京城中。

当然,这只是宁十卫自己的想法。

此时此刻,他只是说:“若是还有朱砂丹就好了。”

站在一旁的老者也点点头。他是位极有经验的药师,和安华一样,刚来圣医馆不久。

别人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唐三十六却会认得他。他常年在汶水城中停留,只替唐老太爷问诊,是唐家资历最深的供奉。这样的人却来到圣医馆中做一位药师,只会是得到了唐家的命令。

药师说:“若是朱砂丹在,一定能够救下这位阵师的性命。”

安华没听说过这种丹药:“朱砂丹是什么?”

一直沉默的陈酬开口向她解释:“一年前,拥蓝关突然出现了一瓶朱砂丹。一个即将死去的普通士兵吃下了它。然后,他就活了过来。”

药师肃然道:“它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老朽绝不是在夸大!”

“既然有这样的药,为什么不给他用?”安华无法理解,“松山军府这么大的地方,难道没有这种丹药?”

陈酬摇摇头:“我们这个月被分到的朱砂丹早就用完了,下一批药要等十天之后。”

说着这话,他却忽然想起一位已经离开松山军府的故人。那个名为万岁的年轻军官就是在松山军府被分配到第一批朱砂丹的晚上,再次离开营地到酒楼中买醉。他被压下的、那些足够让他成为裨将、再稳步走向神将的军功终于引发了骚乱。万岁带领的小队将神将府大闹一通,万岁也因此被迫离开了这里,被贬去了更偏远的地方。

也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怎么样?他的那位未来岳父一定是真正的掌权者,不然怎么会让他都无法从中挣脱?

陈酬的思绪走丢了一小会,又走回来,没错过安华与药师对话的结尾。这位年轻的姑娘问:“他又怎么确认丹药确实到了该到的人手中?”

“朱砂丹的发放,由秋山家与唐家一同进行,相互监督。”药师道,“至于具体的伤情判定,那个人给出了一份标准。”

他将一个薄册子递给了安华,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最开始,朱砂丹的发放由英华殿负责。因为浔阳城那边有人动了寻找朱砂丹主人的心思,加之英华殿中的一位主教修改了朱砂丹的分配顺序,才被那人收回。之后,这份权力或者说责任就被交到了秋山家和唐家手中。秋山家有管事觉得唐家一定知道那人的身份,而他们唐家觉得秋山家肯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始终相互警惕。

天书陵之变后,唐家重新回到了大陆的第一世家的位置。但在朱砂丹的分配中,他们居然无法占据主导,甚至无法拥有全部的处置权。这对商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秋山家不知为何,始终对唐家合作的试探视而不见,和他们家那位消失已久的少爷一样保持着沉默。他们不动,唐家却不愿意再等下去。所以几天前,他们用两条人命换来了一枚朱砂丹,进行了仔细的解析,终于判断出了绝大多数的药材。

然后通过那些药材的流动,他们找到了朱砂丹主人的位置。但出于某些原因,唐家并不想在这件事情里直接现身。所以,他们需要一枚用来问路的石子。

药师道:“……前些日子倒是听见了一些传闻,说朱砂丹的主人就在天凉郡高阳镇的寒山上。”

安华想了想,发觉那里离松山军府不远:“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他可能的位置,我一定要去看看。”

陈酬也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希望一起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天凉郡万柳园外,朱夜和天海沾衣也各怀鬼胎地达成了联盟。

——或者,是很多枚用来探路的石子。

……

副将、医官、药师和担架上的阵师踏上了前往寒山的旅途。

与几年前魔君拜访的寒山不同,这座寒山只是个孤零零的小山丘。只是傍着水,又能望见远处的雪山,勉强拥有了一二情趣,可以被豪绅选作家宅用址。

安华抬起头。她看得见,山上有一座飞在水上的亭子,为亭子里的人遮住了风雪。两个人在亭中对坐,似乎正在谈话。孤山雪亭,煮茶谈话,风雅至极。

她远远地看见了他们。所以他们也就看到了她。安华三人走到上面的时候,发现亭子里已经只剩下一个人。一名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坐在亭中,冷漠地看着他们。

她生的极为美丽,看起来年纪很小,却只让人觉得恐惧。安华甚至觉得,她的气息隐隐可以与自己的姑母相媲美。若她想要对他们动手,他们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

药师却突然走了上去,拿起桌案上的小碗,用手蘸了些尝味。然后他的胡须都微微颤抖起来,愤怒地斥责:“这是救命的东西,你们居然拿来炖羊肉?”

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

年轻男子看向安华与陈酬:“你是真正的医者,你是真正的军人,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救人。但他不是,这只手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他没有提供任何证据,却自然让人信服。安华这才注意到他已经背上行囊,就要带着那个小姑娘离开。年轻男子走到了雪亭边上,却又停下了脚步。

雪不知何时停了,换成大雾来笼罩着这座孤山。隔着雾气,能看见上百个火炬在黑夜里燃烧。山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安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们只是探路石。

天海沾衣、朱夜和宁十卫各自领着一批人,遥遥望向雾气之中的雪亭。既然确认了朱砂丹的主人就是他,接下来的事情便显得顺理成章。在这三人中,朱夜和宁十卫到底年长些,且因为经历,也较为谨慎。天海沾衣年轻气盛,已经按捺不住激动,右手举到空中一挥。

一位天海家的高手闯进了雾中!

山上依然寂静。只是下一瞬,那位高手的尸体就从寒水中飘了回来。

天海沾衣咬咬牙:“再去!”

这一次,三位聚星境强者奔出。朱夜与宁十卫的气息同时暴涨,如同明亮的月华,如同势不可挡的铁骑,朝着雪亭压了过去!

雾气疯狂地涌动起来,朝着四周逃奔。雪亭瞬间变得清晰起来。隔着一池被微微染红的冷水,他们看见了那个年轻男子与小姑娘。在天海沾衣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威势散去。

朱夜沉下了半个身子,痛苦地咳出了喉咙中的鲜血。他悄悄移了移位置,挡住了宁十卫的去路。天海沾衣瞳孔微缩,竟是打算直接转身离开!他已经不打算计较自己今夜的损失——听闻那人性情纯善,如果他现在离开,对方能不能当他今晚没有来过?

宁十卫进退不得,只好认命地行礼。甲胄碰撞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他沉声道:“末将宁十卫,拜见教宗陛下!”

安华与陈酬愣在当场,甚至没有跟上山呼般的参拜。

听闻两位陛下自小便随道尊学医,堪称圣手,那么能制出如此神奇的朱砂丹倒也不奇怪。别人或许会用朱砂丹沽名钓誉,教宗陛下却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在继承这个位置的时候,他就已经名列圣位,不用再与别人做比较。

所以朱砂丹的原料到底是什么,连离宫都没法找到?

陈长生顿了片刻,他不大适应:“起来吧。”

“散了吧。”

火炬开始向山下移动。没有人承受得住对教宗出手的代价,今晚也就只能到这里,简单到有些潦草。待那些火焰已经变成山脚小小的装饰时,陈长生却凝重地看向了漆黑的夜空。

他转身对安华等人道:“快离开。”

“他来之后,我护不住你们。”陈长生补充道,又催促了一遍,“快走吧。”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漆黑的夜空变得更加深邃,待近了,才能看清那是一座山的阴影。海笛的手中拿着一座断碑,已经逼近了雪亭。

恐怖的威压从第二魔将的身上放出。陈长生反手组剑,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一年前,他在拥雪关行医杀敌,这位魔将突然携重兵而至。陈长生为了保下那座要塞,一人施展出离山万剑大阵与之对抗,为拥雪关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然而他的神识并不能永远坚持下去,后来,是吱吱冒着极大的风险将他从战场上带走。

离开拥雪关之后,他们本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却接连遭遇了三位天机阁杀手的偷袭,所幸最后还是活了下来。但他因此心灰意冷,他不愿追究责任,却选择了离开边关,到了天凉郡这座风水并不如何的小山上停留。

也正是在这里,他想起自己的血液里还蕴含着巨量的圣光。然后,朱砂丹诞生了。

最开始,陈长生只是想试试能否对自己的血液做些事。然而在他发现自己只需要每个月流些血便能救活十几条命之后,他再也没法停下来。吱吱不乐意,秋山君也在信里劝阻,陈长生却依旧坚持。

“原来你就是朱砂丹的主人。”海笛说,“一举两得,军师大人真是算无遗策!”

得知朱砂丹的主人在寒山之后,他就被黑袍派了过来。此行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将这个为魔族制造麻烦的人彻底解决!想到这里,海笛举起手中的断碑,朝着雪亭砸了下去。

朱砂的双眼变成了妖异的竖瞳,风雪随她一同向那座沉重的断碑刺去。在即将对撞时,她捧出了一盆小小的青叶。

柔弱的植株与断碑相撞!

剧烈的地动让整座寒山都摇晃起来。陈长生却知道,戴着镣铐的吱吱即便带上了青叶世界,也没法与海笛抗衡。他余光瞥了眼安华与陈酬,神识中的雪原燎起大火,带着他向海笛撞去。

笨剑可以挡下海笛的这次攻击。虽然他会因此受伤,但这三个人不会有事。

一道琴声突兀地传进已经失去屋顶的雪亭。

安华循声望去,发现是她在高阳镇里见过的一对卖唱父女。那位父亲看着三四十岁,琴弹得极好;女儿看起来呆呆的,只会木讷地跟在父亲身边,伴着他的琴声唱歌。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对容貌殊丽的美人,一个圣洁,一个妖艳。气质截然不同,看着却是亲生姐妹的样子。

他们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就好像刚刚吃过人。

安华为自己诡异的联想打了个寒战,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她瞥向山下本该平稳离开的队伍,却一点火光也没看到。一切都被浸入夜色,接受着寂静与黑暗的统治。

她不知道,在几年前、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寒山上,也曾经笼罩着这样的夜色。天机老人为了困住他身受重伤,在天书陵之变后不久便离开了这个世界。在那之后,天机阁就没有换过榜,依旧维持着几年前的样子。

陈长生曾经亲眼见过这片夜色,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沉默片刻后说:“原来雪老城叛乱那次,您没有死。”

中年男子笑道:“你都没有死,我怎么会死呢?”

“如果知道您还活着,我会小心些。”陈长生回答。

魔君的笑意深了些:“月神依然站在本君的身后。”

陈长生:“您应该知道,我是一颗有毒的果子。”

“本君在来的路上看过朱砂丹。”魔君反问,“你不是已经找到去除那些毒素的方法了吗?”

“吃掉你之后,本君的伤势就能全部恢复。之后,本君会回到雪老城。那个逆子得到了军师和大丫的帮助,肯定没有那么好解决。如此一来,人族会多出百年的喘息时间。你身为教宗,不该为人族考虑吗?”

吱吱怒道:“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魔君看向她,眼中却是长辈似的无奈:“你果然和你父亲说的一样顽劣。看在他的份上,我不会动你。”

南客的双翼却已经站到了安华和陈酬的身后。孔雀翎抵在了他们的心口,只要她们稍稍用力,这两个人就会当场殒命。

陈长生悄悄移动的脚步停了,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

吱吱很生气。她恨恨地看着南客的双翼和被挟持的两个人,呼吸间都有冰雪掉落:“两个妖人!”

双侍奇道:“怎么感觉你比我们还想要他们死?”

吱吱:“废话!要不是他们来,今天会有这么多事情吗?”

安华的眼眶都红了。她看着还躺在地上的年轻阵师,又想着用自己的圣血救人的教宗陛下,又羞愧又害怕。为了救这个人,今天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还会死多少人?

“身为教宗,自然要顾全大局。”陈长生看着魔君道,“但是您要的是我的命,这可不行。”

魔君想了想:“是因为你一个人算两个吗?不必担心,事成之后,本君许你和秋山君在离山立一座碑。”

他吃掉陈长生之后,伤势恢复,自然要回到雪老城里自己的位置上,这个过程确实会耗费百年之久。但雪老城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下后,他就会挥兵南下,占领整座大陆。然后休养生息,造船去大西洲,统一这个世界!

陈长生摇摇头:“您的伤比几年前重了很多。”

秋水似的剑光从他的衣袖间流出。名剑们飞快地在陈长生身后组成剑阵。他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海笛,似乎没什么表示。然而陈长生的剑阵还未完全成形之时,那位魔将便拿着手中的断碑,朝着魔君冲了过去!

在他决绝的目光中,断碑忽然停住。它像是见到了极为熟悉的主人,朝着魔君飞去,变回一方小小的石印。

魔君似笑非笑:“用本君的东西来攻击本君,你是真的蠢啊。”

就在此刻,吱吱忽然向空中跃起,摇身恢复了原型!漆黑的龙身比这座孤山还要庞大,引来小镇居民惊恐的叫喊。她俯下头颅,寒冷的冰雪伴随着龙息吐出。

南客的双翼在龙族的威压下瞬间溃散,变成碧绿的光点回到南客背后。陈长生趁机将安华和陈酬送进周园。三千名剑终于得到指示,剑意凛然而起!

离山万剑大阵是大陆上最出名的、也是唯一一个从未被正面突破过的剑阵。王之策和周独夫的年代里,离山还只是长生宗的附属宗门,名声不显。苏离更是离山的小师叔,没道理去对付自家的剑阵。

魔君眼中流露出感慨般的怀念:“你确实是与本君、周独夫和陈玄霸一样的天才。”

他抬手,直接用石印压上了吟啸着的剑河!

如同一座连绵的山脉将江河拦腰斩断,剑阵骤然一震,已经有不少剑不受控制地横飞而出,再被陈长生控制着勉强返回其中。他褪下手腕上不停震动着的石珠,看似毫无章法的将它们向石印扔了出去。

起初,它们的速度极快,将周围的空间都撕开。然而越靠近那断碑,石珠的速度就越慢,最后竟然完全停了下来。

“没想到在天书陵中领悟的定星之术,能够在今天用上。”魔君看着那些天书碑。即便是他,在发觉自己能够拥有这么多天书碑之后,也有些动容。他的眉毛舒展开,就像山上缭绕的云雾散去,露出了其后的重岩叠嶂。

陈长生撕开了一封黑色的信。

这是苏离留给他的第二封信。对方叮嘱他,只有在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时,才能将信封拆开。时至今日,陈长生确定没有比眼下更加合适的机会,终于拆开了苏离留下的最后一道剑意。

一柄无比锋锐的剑从纸上飞出,仿佛能够斩开山河!

魔君神色骤变。陈长生的剑阵他早就知道,天书碑则是意外之喜,但他没想到苏离居然还给陈长生留下了一封信。望着这道朝着自己飞来的剑意,魔君双手合拢,夹住了那道无形之剑!

剑锋将山石斩开!

魔君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口。但,也就到此为止。

最后一击不成,陈长生还没有真正绝望。他脚跟合拢,竟是用起了耶识步躲避。虽然没有耶识或者魔族皇族血脉,但他这几年观碑感悟,对它做了改善。如果他执意要躲,在真元耗尽之前,魔君抓不住他。

就在他即将离开雪亭时,内府却莫名其妙地滞涩一瞬。本该落在夜空中的一步踏错,他落在了担架旁边。

魔君来到了他的身前,伸出了手。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将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目光中带上了淡淡的笑意,也就因此错过了地上年轻阵师的动作。

他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取出了一枚石柱,朝着魔君腰腹间捅出。后者腰间的石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先是想要阻拦,最后却与石珠一同让开了位置,让这枚看着便十分古老的小柱通行。

皮肉被破开之后,魔君才发觉发生了什么。他腰间的伤口没有血,只有一些幽蓝的痕迹。像是颜料,更像是……某种标记。魔君的身影闪了几闪,最终回到原地。

下一刻,星空大放光明。一道明亮的星光从天外飞来,将魔君彻底笼罩!

陈长生在星空亮起的瞬间,就感觉到了命星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这道充满杀意的星光只是与他擦肩而过,就已经让他背后的衣服被冷汗浸湿。

那位年轻阵师一骨碌从担架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老魔君身旁。

“居然是你。”老魔君看着那位年轻阵师,目光中有几分难以言明的欣赏和慈爱。

“父亲,我这次是不是做的很好。”那名年轻阵师眼中流下了泪水,现在,他的身份已经很明朗了。新任魔君握着老魔君的手,悲痛得几度哽咽,仿佛真的是一场父慈子孝的离别。他一边哭一边拿出了一柄漆黑的匕首,将它贯入老魔君的胸口,再重新拔出。看着上面金色的血液,他的眼泪简直要将衣襟全部打湿。

老魔君微笑道:“是的,这个局很完美。”

“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我最大的错误便是明明身已衰老,心却放不开权利,耽误了神族。”

新任魔君伤心地说:“是的,所以我只好将您从那个位置上请下来。”

“我真的舍不得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老魔君就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新任魔君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遗体放平,低声为他念诵了一段经文。陈长生听不懂,但他猜测那是和长生经类似的东西。

“父亲在这样无人知晓的地方离开,一点没有神族该有的气派。”念罢,他抬眼看向了握着剑的陈长生,“若有你为他陪葬,一定能够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陈长生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到底是怎么能够伪装成一名阵师,来到他的面前?

魔君疑惑又好笑地看着他:“你想不到吗?按照本来的设想,这个年轻阵师其实不应该是我,而是另一个专门来杀死你的人。我只是与他们合作,各取所需罢了。布下这一局的人能有几位?想要你死的人又是谁?你真的想不到吗?”

“老师经常要杀我,我习惯了。”陈长生道,“不过,你在说谎。他确实想要杀我,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与你们合作。我知道他毕生的心愿,在这种事情上面,他绝对不会动摇。”

……这个局既然是师父设下的必杀局,那么按照当初的约定,他一定就在附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