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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15|杀周

时候到了。

陈长生从离宫离开后,就去了魏侍郎的府邸。

距王破入京的消息传开已经有些时日。陈长生与茅秋雨在国教学院里的谈话终究还是传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打算。这些天,国教学院和北兵司胡同一直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中。所有人都以为,陈长生出门之后就会去周狱。

他们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位魏侍郎是薛醒川曾经的女婿和下属。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他在前几日已经与薛家小姐和离,更早的时候,他转投周通门下做事。

魏侍郎面色发白:“您是……来劝解我与她的事情的吗?”

陈长生摇摇头:“我只是来杀你。”

院子里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新鲜松软,不见人迹。魏侍郎的脸色白得像雪:“不……您不能……即便我确实有错,也应该由周律来处置我——”

陈长生出剑。

“锵——”

剑锋撞上铁枪!

陈长生被震退半步,诧异地看向出枪之人。对方脸上的白纸剧烈颤抖起来:“都说我是个疯子。我看,你也没有正常到哪儿去。”

陈长生没想到肖张会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他只是再次向魏侍郎出剑!

“敢在我面前杀人,你——”

在肖张的预测中,陈长生的剑根本不可能碰到魏侍郎的头发。然而在无垢与枪再次相撞时,铁枪居然不受控制地偏移了半寸。鲜血溅出,像红梅一样点在了雪地里。

肖张白纸上的黑洞锁定了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来人耷拉着一对愁苦的眉毛,穿着一身账房先生才会穿着的破旧长衫,看着很是穷酸。但他怀里抱着一把铁刀。

陈长生与他四目相接,都露出了微笑。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肖张会在这里了。如果有人和他交手了几十年,他肯定能判断出对方的招式路数。对王破来说,肖张就是这样的对手。

肖张调转枪尖,划出一道厉啸:“你果然来了!”

王破耷拉着的眉毛变得更加愁苦:“我不想对你出刀。”

“为什么?”

“我们有两个人,你会死在这里。”

“你要与人联手?”

“我们之前就联手过,不算破例。”王破解释,“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出刀了,你接不住。”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还十分伤人。肖张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你!天书陵那晚,你怎么不来?”

王破很实在地回答他:“我比较弱,怕死,不敢来。”

“……”肖张的怒气忽然消散,他奇怪地指出异常,“过去几十年,你与我交手时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王破平静地说:“因为我今天想要说服你。”

“我之前就说了,我今天不想和你交手。这件事一定要做,可能有些困难。不过,我还是想要试试。”

肖张沉默。他想到七天之前在潭柘寺里见到的一个人。

“铁树开花”是八方风雨之一。他曾被观星客救过一命。更重要的原因是,商行舟承诺过,会让王家不得翻身。

王家只有一个人。

铁树来京都是为了杀王破。

“你们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陈长生听出他有松口的意思:“让做了错事的人受到惩罚,人们才会知道卖主求荣、忘恩负义都是不该做的事情。”

“下次见面,我再与你交手。”王破承诺道。

肖张安静地思考了一会,最终点头:“你别先死了。”

他从雪地里拉出他盖满雪的纸风筝抖了抖,脚下不知如何借的力,居然就这样凭空飘走了。

确定他已经离开之后,王破与陈长生才离开了这个已经失去主人的小院,往周狱去。他们一前一后,边走边聊。

陈长生与秋山君将两断刀诀对出之后,才发现这份刀诀无法被抄录在任何纸张、石板之上,甚至连向他人转述也做不到,原因不详。但如果只是向王破讲一讲其中意味,他还是能做得到的。

然而王破对两断刀兴致缺缺。于是陈长生换了话题,告诉王破苏离确实传了他剑。

王破不喜欢苏离这个人,但对他的剑法很欣赏,就多问了几句。在听到笨剑时,他展示出十分的兴趣,问陈长生能教吗?

陈长生说能,然后讲了讲,再然后,王破就学会了。

笨剑是“拙于剑者之剑”。陈长生下山后挥剑三万次,王破更是抱着铁刀与刀鞘,在无数春秋挥刀斩下。若论拙于刀者,除了早就消失在星空中的周独夫,没有人能越过他去。

陈长生想起苏离。若是让他知道王破居然在两句话间就掌握了这个他研究了几百年还不得的剑招,肯定又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北兵司胡同外,洛水分出一缕,携着落下的冰与雪,潺潺流动。铁树站在溪水上游的岸边,面无表情地望着身在下游的他们。或者准确一些,他看着王破。

陈长生担忧地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吧。”

王破摇摇头:“不必。你那边呢?”

陈长生也摇头:“没问题。”

王破通幽巅峰时,曾与一位聚星初境的强者交手。他在那场战斗中破境,然后战胜了对方。从那一天起,就有了一个说法。

——天凉王破,最擅以弱胜强。

陈长生在周园中得到剑池,神识静柔强大到了世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在今日前,他还从未将这些剑示于人前。在这一日后,想必又会多出一个传说。

——国教陈长生,极专以寡敌众。

……

王破的血已经染红了一段溪水。

周狱中,陈长生的无垢已经戳破了周通的红袍。后者像个被针扎到的气囊,迅速瘪了下去。一件黑色的软甲从衣袍间散落。陈长生看着它,若有所思。

这件软甲可以挡住无垢的一次攻击,应当不是凡品。他又拾起掉落在石桌上的镜子,确定它能够压制国教神杖的神圣气息。

他思索片刻,想起这枚软甲是王家的旧物,叫六御神甲。而那面镜子叫清贤镜,排名比藏锋还高。

他将这两样东西收了起来,却没有继续寻找周通。不仅因为周狱里的官员开始作出反应,还有一些别的原因:几日前,他听说莫雨回了京城;刚刚,他猜出了折袖的去向。

他只要对付周狱就可以了

千道剑光从剑鞘中飞出,像一朵盛开的重瓣花。在他的完美星域之下,如出水芙蓉般天然。

一个陈长生已经非常可怕,更何况几千个?

商行舟放下笔,走出了这间小房间。

谋取国教的事情失败,他花了点时间收编天机阁。这间晒满墨纸的小房间就是他努力的成果。

如果牧酒诗没有被废,他本不必如此辛苦。

他平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如今隔着几十丈远都让宫人们不敢抬头。任谁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大约只有陛下前来,才能让他稍稍收敛。

商行舟抬眼看着殿外广场上站着的余人,脸色更差了。后者的身边跪着一大片宫人,而年轻的皇帝拿着一枚龙形玉佩,举在了自己身前。

这就是秋山家主前几天来皇宫时带给余人的礼物。天书陵之变前,这枚玉佩一直挂在秋山君身上,和逆鳞一样有名。所有人看见它,都会想到秋山君。

商行舟知道得更多:秋山家主是因为秋山君才被迫选择了支持陈长生,决定之后余怒未消,逼儿子隐姓埋名,去往边关,不许他再用自己的名望继续为陈长生铺路。但在这件事上,他终究选择了让步。当他将这枚玉佩送到余人手中时,后者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心里却放松了下来。

余人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自从他改回陈余这个名字,一直在太傅的指点下,安静却拼命地阅读过去的贤王明君的起居注。他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就是个圣明的皇帝,不会受任何人的牵制和影响。他侥幸地想:也许这样,师父就不会杀师弟了?

他错了。

秋山家主送来这枚玉佩,又严肃地与他谈了谈秋山君与师弟的事。余人终于知道了自己能发挥什么作用。

秋山家主会为了秋山君让步,师父当然也会为了他让步。

商行舟面上的烦躁渐渐散去,变成无奈。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没人能想象到他会露出这副表情:“只这一次。”

余人认真地点头。他看着师父转身走向殿内的背影,眼角弯了弯。然而想起师弟之后,忧色又重新攀上了他的眉梢。余人将玉佩放回袖中,也踩上了汉白玉做的台阶。

宫人们将棋盘摆到这对师徒之间,沉默地站到了宫殿的角落里。

余人这局占了先手,执白随手落下。

商行舟边落子边道:“你倒不担心。”

余人坐直了些,抬手落子。

他知道今天外面很凶险,铁树与汶水唐家,妖族和无法出手的国教。但他想做的只有将师父留在宫里。其他事情,师弟自己就能够解决。

商行舟说:“其实今日你师弟将周通杀了,也是一件好事。某种程度上,他是你母亲恶的化身。之前用他,不过是顺手为之。”

“今日他若死去,再颁圣旨赐死即可。惩罚了他,也就是惩罚了天海朝。如此一来,朝廷的声望就会更加稳固。顺水行舟,顺手行事,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商行舟眼中的怀念一闪而逝:“当年太宗陛下对我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的名字,就是依此取定。”

余人用哑语比划着问:这话的意思不是说要敬畏水?

“你既是舟,天生就浮在水上。”商行舟说,“若太看重水,又要如何前行?”

他与余人的棋局有些变化,需要改变落子的方位。就好比此时天南已经保下了王破,莫雨和折袖已经断绝了周通的后路,他需要改变对周通的态度。

商行舟落下一子。

一位小太监带着明黄色的圣旨,策马离开皇宫。

陈长生手起剑落。

周通的头颅滚落在他脚边。他收起剑,看向站在一旁的莫雨:“你回来了。”

莫雨简短地嗯了一声。她今夜杀死周通,疲惫至极,什么也不想管,干脆直接坐到了雪地里。休息片刻,她又想起一事:“那天娘娘把我和秋山君送走,我去圣女峰给徐有容送东西。他应该是回了秋山家。”

“谢谢。”陈长生说,“他给我写过信了。”

他们一站一坐。一道马蹄声冲进人群,太监尖细的声音宣读起圣旨。就像被陈长生彻底切开的周狱,周通的所有罪名也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听着,实在让人觉得恶心。

折袖和莫雨最终还是因为谋害朝廷命官而被带走。不过在道尊与教宗谈话后,前者被送回了北方,后者被放到了桔园监禁。在教宗死前,他们都不会出事。

那一天来得很快。

漆黑的夜幕中,数道彩虹从离宫伸出,照亮了京都。一道彩虹来到桔园,照亮了院子里的桔子树,和跪在软垫上的莫雨;一道落进北新桥的枯井,照在了墙壁的锁链上,上面生长出一丛青叶。

吱吱难得克服了恐惧,伸头仔细地观察被壁画中神将握住的锁链。陈长生和秋山君在这里布置了西流典,里面还融合了陈长生的血液,大约十几年后,就能将阵法彻底老化。它自己也在学习西流典,需要的时间更加少。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比不上这道彩虹和一簇青叶。

吱吱清楚地感觉到,再过不久,她就能离开这里了。

究竟是多久?也许就是新年时?

新年前夜,商行舟来到国教学院。不过按照他从前的身份,说“回”到国教学院也许更合适。

师徒二人站在树下。其实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相似:同样沉静,同样难以被人察觉的疏离,和几乎相同的仪态。陈长生没有说话,他在等师父先开口。

商行舟果然开口了:“你的命是我的。”

“当时你从溪水里漂下来,尽管我事先知道。但没有我,你会被那条龙吃掉。即使没有被吃掉,也会死。”

陈长生点点头:“是的,谢谢您。”

商行舟挑了挑眉:“就只有这一句谢谢?”

“如果你还需要我将这些年的生活费还给您,报数就好。”陈长生认真地说,“娘娘救了我之后,我以为,这条命已经还给您了。”

他的诞生是一场为天海圣后设下的阴谋。天海圣后没有吃掉他,但依然付出了代价,她因为救他而从神隐境界跌落,才有了之后的事情。从这一点来看,虽然他还活着的事实并不符合商行舟的期望,但需要他发挥的作用无疑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商行舟漠然地看着他:“你我都知道,我要除掉你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陈长生开始以为只是因为余人,后来经过秋山君确认,终于又添上第二条。

他说:“秋山君也知道。”

话音没入积雪,国教学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商行舟依然负手而立,他头顶的夜色却越发漆黑,连星光都要看不见了。

“这就是你们的主意?”商行舟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同敲响的大钟,将榕树枝桠上的新雪簌簌震落,“用这件事情来威胁?”

陈长生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摇摇头:“不管您是怎么认为的,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今年的雪太大,魔族来年一定会南下。在此关键时刻,南北联盟必须坚固。”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人族与妖族的联盟也是。往后,也不会因为我的缘故产生变化。”

“师父。”陈长生念出这个称呼,有些不太习惯,“我这些天在离宫中又读完了关于道心阴影的记载,您的情况和娘娘的区别很大。我觉得……即便您真的成功杀死了我,您的问题也无法解决。”

称呼的切换,代表着态度的改变。

商行舟冷笑:“我向你师叔发了誓,不会对你和秋山君动手。但你应该很清楚,只要我表达出意愿,就有很多人会替我动手。至于能不能解决,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就是我要与您商量的事情。”陈长生说,“您可以试着杀死我,甚至不妨亲自落场。也许到了最后关头,您便能看清自己的心意了呢?”

商行舟沉默了很久,他知道,陈长生是认真地提出这个建议的。寅和秋山君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为提出这个建议创造条件。在离宫与天南的平衡下,陈长生变得很棘手,很难杀。而这意味着,他必须亲自做出尝试,才能真正让陈长生陷入死亡的境地。

“好。”

商行舟的回答和风雪声一同灌入陈长生的耳中,不太清晰,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正听到了那个字。

今年的冬天很冷,北新桥周围尤其。枯井已经呜呜咽咽地响了好几天。一个赤脚的黑衣小姑娘站在街上,漆黑的竖瞳锁定了国教学院。

吱吱一路上惹出的乱子不必多提。在这个冬日,北方的雪老城更加寒冷肃杀。

汗青已经几百年没有回到过这里了。新任魔君打开城门迎接失踪多年的大皇兄,他已经等了对方很久。

这个在传闻中是魔帅和黑袍推上皇位的新君,居然是这次叛乱真正的发动者

雪老城里到处都是金色的血液。在魔族,只有皇族的血液才是金色的。汗青与旧部联络之后,才知道老魔君的儿子居然就只剩下了他和小魔君两个人。

现在,轮到他了。

其实对这一任魔君,大多数人族对他的印象就只有他传遍了整个大陆的宣言。他很喜欢徐有容,不止一次说过想娶她。然而很奇妙的是,大多数人虽然觉得他痴心妄想,却又有一种奇异的骄傲。

魔君用软布擦拭着长剑上金色的血污。他的动作很细致,很耐心,等长剑变得整洁如新之后,他才放下软布。

他站在雪老城的城墙上,望着城墙外肆虐的风雪。这样糟糕的天气里,是完全看不见天上的月亮与星星的。他却含笑注视着远方,就像看着一位遥远的情人。魔帅和黑袍分立在他身后两侧,再往后则是诸位沉默的魔将。

“听闻在大陆的南边,终年不见风雪,只有温柔的水和烟。”魔族的语言在魔君口中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嗯……南方有美丽的姑娘,还很温暖。”

他将长剑举起,送进了风雪,大声笑道:“走吧,我们去南方!”

魔族狼骑南下!

寒冷的边关再次敲响了战鼓,悠长而悲凉的号角声沿着漫长的边境奔走,不时挑起细长的烽火。也许是因为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的,魔族的进攻也格外疯狂,连七里奚这种有些偏远的地方都被迫整装,不时派出小队巡查。

斥候用瞭望镜窥看十几里外战场的遗迹。火焰还在折断的弓箭上燃烧,几个零星的魔族游走在残破的战车之间,从地上捡起了人类士兵的尸块。他们幽绿的眼睛里瞬间放出贪婪的光,甚至不将残肢上的衣物剥掉,就大口大口地啃咬起来,仿佛正在享受某种极致的美味。

所有的排斥和抗拒都有原因,而人类排斥魔族的原因就是魔族吃人。

尽管魔族最知名的大学者通古斯很早就写过专门的文章,说明魔族吃人肉不仅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有害。那一任魔君也在雪老城中明令禁止食用人肉……但在真正的战场上,哪有那么多行不行?须知那对从前在关外最为出名的、现在已经死去的魔将夫妇,正是以吃人肉的爱好才有凶名。

斥候忍着恐惧和恶心将战场的遗迹扫过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魔族即将出兵的迹象,才放下镜筒,转头向小队的队长汇报。他一回头,就发现自己的新队长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壶酒,正在举杯畅饮。酒液从他的嘴角淌出,沾湿了脸上不是太长的胡须。

这位刚被提拔为小队队长的军官是个很俊秀的年轻人。斥候在他刚来七里奚的那天见过他,那时他的胡子还没留起来,整张脸一览无余,让所有人自愧不如,连嫉妒的情绪都难以生长。

按理来说,这样卓尔不群的人是没法在军队里和别人打成一片的,甚至做什么都容易被排斥。但他只用了两天,就和整支小队称兄道弟了起来。因为除了那张过于优越的脸,他和每个普通士兵一样冲动易怒,嘴里说着不干净的话,还会违反规定跑到附近的小镇上,只为用赏银换酒畅饮。他的酒量也很好,是小队之间拼酒的大将。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天生就擅长战斗。

某一个寒冷的冬夜,他所在的小队负责巡查。魔族有整整五支小队潜伏在附近,想要潜入七里奚烧毁运粮甾重,准备行动时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这样的故事在边境发生过许多次,是个标准的惨剧开头。

但他改写了这一切。他却队长六神无主时接过了指挥的担子,毫无畏惧地对上了魔族,最终成功等来了支援。事实上,在副将前来支援时,小队里没有一个人死去,但魔族的尸体已经躺了一地。五支偷袭的队伍被杀得只剩两支,甚至还有不少在剑下投降的俘虏。

这样不讲道理的反败为胜,只是他诸多故事中微不足道的一角。

“……”斥候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嘴角抽了抽,“……已经探查过,并无潜伏痕迹。”

年轻军官嗯了一声,语调中还浸着酒意,似乎随时都会打出酒嗝:“任务完成,咱们回去。”

他们蹑手蹑脚地返回了营地。或者准确地说,队长大步流星举杯畅饮,队员提心吊胆轻手轻脚。待走过营口,这支小队瞬间作鸟兽散。

倒不是感情不好,只是副将陈酬那副要将年轻军官盯出火花的样子,不适合被他们这些无关人等打扰。

“万岁,我记得我上次就告诉过你,出去执行任务时不能喝酒!”陈酬把桌案拍得砰砰直响,生怕别人听不见。

军帐外噤若寒蝉,万岁却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翘起脚:“我又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喝。”

“……”陈酬被他噎得有些心律不齐。但他今日来这里并不只是要抓对方的作风,还有之前军功的事情。他强压火气,让自己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你上次那回抓狼骑,军功算了……”

他越说越底气不足,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只是嘴边的口型了。

万岁耐心地等待片刻,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那个词,于是他很体贴地开口询问:“赏银呢?”

陈酬:“虽然没有赏银,但是给你记了军功,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他西字还未收音,万岁已经一把将桌子掀翻。桌上的茶杯全砸到了地上,小桌板也被砸得散架。万岁拔剑起身,寒光照到了帐门上。

陈酬心中大叫不好,也顾不得脸面之类无用的东西,起身就往前扑,好歹是抱住了万岁的腿。他发力把人往后拖,大喊道:“来人!”

守在帐口的士兵立刻冲了进来,陈酬就差没用牙咬万岁身上的布了:“把他给我按回去!”

一左一右一下,万岁终于被押回了原来的位置。

万岁怒斥:“你们周人就是这么欺负人的?为什么不给赏银!”

“是‘我们’人族。”陈酬重读道,“祖宗,我真是不明白,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万岁:“换酒!”

陈酬不说话了。他静静注视着万岁,对方亦梗着脖子看回来。他脸上、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在诉说着他的愤怒,连双手都在极端情绪下不自觉地颤抖。可是他的眼睛很平静,就像一座巍峨而沉默的山。

在这双眼睛里,陈酬从来都看不见任何负面的情绪。

陈酬在看到他的眼睛时,就知道他是个真正的大人物。而且是那种难以想象,也许此生也不会见到第二位的大人物:“你真是要换酒吗?”

万岁持剑的手变得稳定。他归剑入鞘,那些怒气烟消云散。他有些好奇地问:“我演得不好吗?”

“你的眼睛。”陈酬用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普通的士兵、军官,不会有你这样的眼睛。”

万岁想起数年前的一桩旧事,不由得陷入沉默。陈酬便继续问:“你不是普通人,为什么要来七里奚?”

“我有个未婚妻。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可惜身体不太好。”过了很久,万岁选择了开口回答。

陈酬:“……你不会要接着说没钱治病之类的东西吧。”

万岁嗤笑一声:“他的病已经治好了。”

陈酬不解:“那不正好?”

“他的,嗯,算是父亲吧,很不喜欢他。”万岁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想让他活下来。”

“那怎么还与你家定亲?”

“我和他是自由恋爱。”万岁的眼中荡起了笑意,随后又沉下,“所以,我狠狠得罪了岳父,也没能保护好他。我岳父家大业大,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

“这里可以杀最多的魔族,喝最烈的酒,可以练剑,可以……静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