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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5|遮天

七间道:“……你冷静些。”

折袖道:“我很冷静。”

七间从未见过哪个冷静的人能对着她大师兄亮出爪子。不过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许现在的折袖不算是人,而是狼妖。

湖畔一战中途,她就被折袖带走避险。他们被魔将夫妇一路追进了草原,共同抵御了不知道多少次兽潮,每日只能依靠陈长生留下的药和附近的草药缓解伤势。周园崩解时,他们被秋山君捡到,与他一道离开了周园。

折袖当时便问过陈长生的下落。秋山君本想着两心通已经交到陈长生手上,只要对方注入真元,他们就能感应到彼此的方位。然而他们一直等到天边的彩虹消退,周园的大门轰然关闭,强烈的空间波动在原地推出一座青山,秋山君依然没能等到回应。

他并不是特别在意折袖的态度。他和七间出来之后就被四名红衣主教接手,宗门里的剑堂长老亦在他们身边团团环绕。折袖因为是被秋山君带出来的,也受了些照顾。

秋山君以为,对着一个正躺在本该属于他的担架上的人,能够站在对方面前,就已经是某种无言的回应。

两心通的持有者遇到致命危险之后,两枚金锁就会互相连通,将另一个持有者送到遇险的金锁旁。然而现在周园已经消失,秋山君却还在原地,可见陈长生此时并没有危险。秋山君觉得,他有可能是从其它通道离开了周园。

周园有其它通道吗?自然是有的。不然南客他们怎么进入周园?那个通道应该在黑袍的掌握之下。从魂木就能看出,他和周独夫之间应该有些关系,而且南客对周独夫的传承也极其在意……

折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之前说你能联系到陈长生。”

两人之间的气氛如同隆冬,折袖在意陈长生的安危,秋山君一边在心里焦虑,一边又想起了他找到他们两人时的场景。按时间算,那时正是草原中的清晨,他的小师妹亲手帮折袖洗脸,而此人还一脸不情愿!

这可是离山唯一的小师妹!

思及离山,秋山君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转向前来的剑堂长老:“梁笑晓出来了吗?”

长老一愣:“并未。”

秋山君道:“此人勾结魔族,暗害同族。我在周园之中,已经用法剑清理门户。”

此次周园一行,人族损失惨重。通道被扰乱,魔族混入其中,前期有秋山君他们维护秩序,尚且没有什么伤亡。他们被引开之后,人族修士便乱成了一团。夺宝、寻仇,又没有离开的方法,不知有多少修行者埋骨于荒草之下。

这些人中,梁笑晓无疑很有名气。离山众人早就注意到了对方没有出来。不过秋山君没有大碍,七间也尚还醒着,他们纵使遗憾,心中倒也有些庆幸。然而秋山君这话一出,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长老瞪大了眼睛,倒也没有怀疑秋山君的真实性。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吸引到了他这。秋山君将他认出穿云箭后赶到湖畔至逃脱之前的事情交待了一遍。折袖作为人证,也补充了一部分内容,坐实了梁笑晓勾结魔族一事。众人闻言哗然。

剑堂长老听得胡须直抖,摇头愤然道:“……唉,他真是……”

他明显知道一些内情,颓然道:“此事我已有了头绪。师侄放心,我们会将来龙去脉查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秋山君颔首。他环视一圈,在青山外找到了神色莫名的梅里砂。

他出来之后,对方就一直站在通道旁边等待。然而……陈长生情况特殊,秋山君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在白草道上闲聊时,陈长生对他提起过这位主教大人。虽然有些额外的原因,但秋山君能够确认,他与教宗冕下确实是真心将陈长生当作晚辈疼爱。

故而,秋山君走到了梅里砂身后行礼:“主教阁下。”

梅里砂没有任何回应。

秋山君只好道:“晚辈在周园中,与陈院长同行十数日。如无意外,他现在应当并无大碍。”

梅里砂终于回身。他苍老却锐利的目光将秋山君上下扫过,沉声道:“你如何能够确认此事?”

“事涉家族不传之秘。”秋山君不卑不亢,“还请借一步说话。”

……

陈长生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干脆就这么直接离开,将苏离扔在魔域中,让对方自生自灭。

但这念头也就维持了一瞬间。雪老城前,若不是苏离出剑威慑诸位魔将再带他逃跑,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换而言之,苏离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要保证苏离的安全,不能让对方死在魔域中。

……况且,就算苏离没有救他的命,单凭对方是秋山君和七间的长辈的事实,陈长生就不可能坐视不理。他还知道苏离是为了周园的意外才来到雪老城,身为直接受益人,陈长生觉得自己有必要进行回报。

他检查了一下剑鞘中的草药数量,从树林里找了几种药采下,便折回他们暂时停留的温泉边上。苏离见他回来,又开始冷嘲热讽。陈长生默念着“此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和“这是秋山师兄的长辈”,一直忍着没有发作,速度极快地为苏离处理伤口。

然而正如他所想,苏离不但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陈长生对他居然能教出秋山师兄那样的君子感到匪夷所思。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对苏离道:“前辈,我正在为你疗伤。你能安静些吗?”

没想到苏离居然真的沉默下来,良久才道:“……我演的不好吗?”

陈长生茫然地想:啊?

苏离竟然是在演戏?他身体一僵,诚实地说:“其实我并没有看出来。”

“你未曾发觉,为何还会回来?”

陈长生道:“前辈,你伤得很重。”既然他能把对方治好,那为什么不这么做?

苏离:“……就这么简单?”

陈长生没有了负面情绪之后,动作也更快了:“就这么简单。”

苏离没再说话。陈长生求之不得,自然不会主动发问。直到对方终于憋不住了,悠悠道:“你再这样下去,有容我不知道。我会很难办啊。”

先前苏离演戏时,他们的交谈中就提到了秋山君。陈长生一直惦记着要在给苏离处理完伤口之后用一下两心通,告诉秋山师兄他并没有事。如果可以,他还想拜托对方告诉国教学院和离宫里的长辈他没死,很快便能回去。

告知秋山师兄苏离前辈这边的情况之后,天南应当就会派人来了。等苏离被交到离山手里之后,他就从北境回国教学院,想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陈长生将针匣等物收好,把金锁从衣领中取出。他依照对方嘱咐,将真元注入其中。

指尖传来刺痛。陈长生在食指上仔细找了找,才找到那个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伤口。金锁从他的手上迅速地吸走一滴血液,速度很快,没有让他血液的气味散出去。神识也被两心通引入长命锁之中,一股熟悉的真元波动逸散出来,苏离下意识地抬起头。

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下,属于秋山君的真元在空中交织,勾勒出了他的样貌与轮廓。这不是单纯的倒影,而是真正属于秋山君的、可交流的一部分。

陈长生心想,这样厉害的法器,竟未在道藏中见过。

苏离则心想,这小子竟与秋山认识,那为何早些不说!

秋山君也有些惊讶。在他的预料中,两心通应该只能传递他们的声音。但现在显然不是深思这件事的好时机,秋山君暂时将此事按下,向苏离行礼:“师叔祖。”

然后转向陈长生:“陈师弟。”

他先确认了陈长生的位置,果然魔族领地中。秋山君先将最重要的事情都捡出来:“你的情况我已告知离宫,教宗大人和主教们都已经知晓。他们等你回去。”

然后对苏离道:“师叔祖,小师弟没有大碍,已经随长老们回离山了。”

陈长生这才想起七间与苏离的关系。他竟忘了告知对方七间的情况。也许苏离之前的……撒泼,也有这部分的原因。提起七间,陈长生就想起了折袖。当时他让折袖带七间离开,现在看来,对方应该做得很好。那么,折袖现在怎么样了?

秋山君好像能看透他的想法一样,开口道:“折袖在周园里帮忙照顾小师弟,出来之后我拜托南溪斋中长辈为他治疗过了。梅里砂主教会带他回京都,你不必担心。”

陈长生松了一口气。苏离却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斡夫折袖?那个狼崽子?他照顾七间?他可知道了什么?”

“他们被一对魔将夫妇追杀,相互扶持良久,难免需要帮忙处理伤口……他应当已经知道七间是女子之身。”秋山君咳了咳,“魔将已经都死在周园了。其他具体的事情您可以问陈师弟。”

苏离眯着眼睛,勉强地点点头。

秋山与陈长生居然如此亲近……看来周园中发生的事情比他想的更复杂。

“秋山师兄,”陈长生问,“你现在怎么样?”

秋山君轻描淡写道:“伤势调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与师叔祖,你们要先尽快回到人族境内,之后是去是留看你自己。我离开周园之后已经突破聚星,很快就能过去,你不必有负担。”

陈长生眼睛一亮,惊喜道:“恭喜师兄。”

秋山君笑了笑,随后又正色:“此事暂且不提。我方才说的,你才要考虑清楚。”

苏离原本还在神色诡异地旁听他们气氛融洽到了别人无法插入的对话,听了秋山这句话,脸上的表情淡了许多。

陈长生觉得奇怪:“抵达边境后,国教中应当就会有人来接我回京,他们不送苏离前辈吗?”

他们之前交谈时,秋山君便意识到陈长生对修道以外的事情极其迟钝。他对修道者的事情与大陆中的传闻没有太多了解,所以秋山君有意多提一些,也算是帮对方补补课。

但出于某种微妙的想法,他没对他提起过朝廷与天南之间的矛盾。而现在,无疑是到了不得不提的时候。

秋山君道:“师弟此言差矣。你应当不知道,师叔祖并不同意南北合流,但因为他的身份实力,朝廷和离宫一直找不到对他下手的机会。”

“而在天南……长生宗曾经胁迫师叔祖入京刺杀圣后娘娘。师叔祖拒绝后斩杀长生宗十七位长老,直接将他们杀下了天南祖庭的位置,也直接灭绝了南方世家北上谋反的计划。

“除我离山,他举世皆敌。”

他看得清楚。师叔祖眼中满是装出来的不以为意,其实还是十分紧张。而陈长生面露出惊讶,还在消化他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天下一切筹划如同江水奔流,你要么站在此岸,要么站在对岸;而师叔祖偏要做那颗躺在河中间的石头,如何不招嫉恨?只不过他实在实力强大,离山满门都将对方视为偶像,才能将事实刻意忘却。

现在师叔祖重伤,连对付陈长生的力气都没有,正是被刺杀的最好时机。不,就算不用刺杀的手段,而是堂而皇之地前来挑战,所有人也都会闭上眼,故作不知。

秋山君默默想:同门曰朋,同志曰友。这在心中私自冠上的“友人”之名,究竟是否恰当?

陈长生沉默良久才开口:“多谢师兄告知。我从前不知道这些事,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而关于这件事……”

“苏离前辈北上雪原,力战十余名魔将。若不是魔君与黑袍在旁掠阵,遮天剑又不在前辈手中,他定不会沦落至此。”

苏离心想这话说得真是顺耳极了,但仍旧冷酷地开口:“所以?”

“前辈救了我的命,又为人族身受重伤。无论往日到底有什么仇怨,都不该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陈长生目光澄明,郑重地对秋山君承诺,“秋山师兄,在苏离前辈脱离危险之前,我会一直守在他身边。”

他的心如此想,他便如此做。

大道三千,他只修顺心意。

苏离目露赞赏。但他仗着陈长生在他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哼哼唧唧道:“说话谁不会说?真要做到可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可知晓我每日会遇见多少刺客?”

陈长生心想,总不会比你的话更多了。

但这话他并不敢直接说出来,无奈地顺着苏离的话头向下问:“多少?”

“你晨起吃早饭,午后小憩,甚至夜间出恭都能遇到带着法器的刺客。”苏离不屑一笑,“一根手指就能按死十个的货色,整日跑到我面前撒野。杀亦杀不尽,简直比夏日的蚊虫还烦。不过离山里的小辈们实力不强,所以我一般都在大陆中四处云游。”

再让师叔祖自由发挥下去,谈话定然会滑向纯然的吹捧。其中包括苏离对自己的吹捧,和苏离逼迫他们对他进行的吹捧。秋山君当即把话往回堵:“师叔祖高义。”

苏离顿时飘飘然,笑纳了晚辈对自己的崇敬之情。

抓住他闭嘴的当口,秋山君立刻将话题往正确的地方带:“我已传信给离山中的长辈与师弟,与他们汇合之后便来接师叔祖回山。陈师弟,我们到达之前,师叔祖便拜托你了。我给你的两心通,你记得时刻随身带着。”

陈长生闻言颔首:“定不辱命。”

秋山君向他们告别。话音刚落下,这道真元就在空中彻底消散。陈长生的目光停了片刻,才重新移回苏离身上。

苏离还在为这两个小辈竟将他拜托来拜托去而暗自不爽。但感受到陈长生的视线后,他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这两个人怎么会如此熟悉,甚至以师兄弟相称?他视线灼灼地定在陈长生身上,却并不开口。

陈长生只好开口问:“前辈,你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苏离悠悠道,“在周园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长生于是开始交代周园里发生的事情。他将大部分和盘托出,少部分则隐瞒下来。中间被苏离打断数次,以至于等他们再次上路时,已经过了半天有余。苏离自己没法跑,只能让陈长生背着他往人族北境跑。

后者的速度虽然比不上徐有容他们那些天生在速度上便有优势的修行者,却也一点不慢。在苏离原本的估计中,陈长生每日至多走五百里。但实际上,他们每日都能跑出七百多里。这七百里路中,苏离不知道在陈长生身后喝了多少西北风。

喝风之后,肚子里自然就有了气。气在肚子里积攒只会让人开膛破肚,苏离选择将其发泄到小辈身上,就像他以前做的那样。

陈长生实在是不明白:“前辈的脾气真是……”

他边说边叹气,一贯平静疏淡的眉眼间难得有了少年人的鲜活

秋山君失笑。他小时候,师叔祖也总喜欢逗他。然而他长成之后,对方就把目标转移到了其它年纪更小、更不沉稳的离山弟子身上。

现在看着陈长生,他才明白原来此事确实有乐趣。当然,他并不会这么说:“师叔祖指导我的时候也做过差不多的事情,他最喜欢挂在嘴上的话就是‘剑之一道在于剑’。“

陈长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瘫在轮椅上的苏离面上有些挂不住,咳了咳:“还没聊完?你们哪来那么多话?”

聊天顺势结束。陈长生把住轮椅后的扶手,连人带椅地将苏离整个搬运下去。他们住的店里没什么人。现在时候还早,楼下只有店小二和正拎着前者耳朵痛骂的老板。见他们下来,老板才松开手,殷勤地迎了上来。

“噗呲”一声轻响。

陈长生将短剑从店老板的身体里抽出。他看着那名店小二,眼中有些犹豫。

店小二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大喊:“杀人——”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喊出来,苏离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抽了支筷子击向陈长生的肘部。他的伤如果没这么重,这根筷子就能废了陈长生的右手。但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也没有这个力气。所以陈长生只是被迫平推小臂,短剑离手。

声音戛然而止。店小二也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具尸体。

陈长生将短剑从他的心口拔出,直接收回了剑鞘。这把锋利到了极致的剑不会沾染任何污渍,自然也不需要擦洗。他将一切与原样不同的东西复原,推着苏离离开了这家黑店。出去之后,陈长生将苏离扶到毛鹿上,自己骑上另一只。

许久,他才问道:“前辈,你是如何确定那店小二与老板是同伙的?”

“你与吾家秋山你侬我侬时,我就已经开始注意楼下的动静了。”苏离道,“那老板骂店小二,骂的十分真情实感,很有内容。”

陈长生似有所觉:“所以他们其实认识!”

苏离呵呵笑了声:“还不算太笨。”

他们骑着毛鹿走在路边,看着有些像父子或是师生。陈长生又问:“前辈,你这是在教我吗?”

苏离抱着剑,闻言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你才看出来。”

陈长生:“为什么?”

“你救了我一命。”苏离自然不会在他面前说真话,只是抛出了这句托词,“在离山的时候,我曾教过秋山一个月。现在在路上如果时间够,我也会教你一个月。我本来想着,这样公平些。不过没想到——”

苏离似乎是没睡好,张嘴又打了一个哈欠。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而是重新起了个头:“这样,你以后继任教宗会更容易。你在北,秋山在南。只有到那种时候,我才会放心南北合流。”

先前秋山家传信离山要替秋山君向徐有容求亲时,他并不在离山,否则一定会做主拦下。两个小辈之间并无多少情分,徐有容又是天海一手带大的孩子。她虽然会继任圣女一位,性子却和这一代的南方圣女相去甚远,倒是更像天海。

但陈长生……

苏离忽然问:“你真是计道人的徒弟?他那样的人,竟能带出你这样的徒弟?”

陈长生沉默片刻,没说他其实是师兄带大的。他只是很诚恳地举出另一个例子:“前辈,你这样的性格,不也带出秋山师兄了吗?”

苏离哪里听不出来这番话语中的挤兑之意,大怒道:“什么叫我这样的性格?你给我再说一遍,我是什么人?”

陈长生将他带过门槛,心想下次一定要问问秋山师兄是如何堵住前辈的嘴的,口中流利地背诵:“您是离山小师叔,如今的剑道第一,神圣境界中的最强者。”

按照一贯的发展,苏离应该顺竿而上,得意洋洋地认下此话并做出补充。陈长生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才打量起他们进的客栈。

这家客栈里的人很多,也很热闹。但陈长生推着苏离进来的那一瞬间,整座楼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他们的对话、苏离的轮椅轧上木板的响声和陈长生的脚步声。

陈长生停步。于是最后的声响也消失了。

为首之人在桌后重复道:“离山小师叔,剑道第一,神圣境界最强者?”

他拍案而起:“苏离,你既然敢离开离山到北地,还如此虚弱,便将人头留下吧!”

苏离冷漠地抬了抬下巴,对陈长生道:“杀了。”

“不需要有心理负担。这里的所有人,早就该死了。”

陈长生应声,将短剑从剑鞘中取出。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拿着剑的手也很稳,看着甚至有些木讷。

有人在旁边大笑,嘲讽苏离竟然将性命系在这样一个小子身上,果真是死期将至。陈长生充耳不闻,脚跟并紧,消失在了原地。

经过周园中与南客的对战后,他对耶识步的掌握又有精进。虽然没有学习耶识步所需的血脉天赋,但经过改善之后,他的耶识步几乎看不出破绽!

血线将不同的咽喉连接在一起,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大半。陈长生又踏出一步,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敌人身前。此刻,他手中剑势已经大成,被他毫不犹豫地推了出去!

又是“噗呲”一声轻响。

苏离安静地看完,把遮天剑放回膝上,自己将轮椅转了方向,朝着门边移动。到门边时,陈长生已经快步赶上,将他移到门槛外。

血腥气还未散出,他们已经从楼中离开。

之后的几日,陈长生继续带着苏离逃命。他又解决了几个通幽境界的追杀者,还从秋山君那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离山回信,几位长老和十余名弟子已经从天南出发。按路程算,他们只要十几天就能赶到陈长生他们那边,然后护送苏离回京。

陈长生知道后很高兴,但苏离却反应平平。陈长生问起时,他只是道:“等着看吧,他们过不来的。”

陈长生以为苏离又开始钻牛角尖。他和对方相处这么多天,已经对对方的想法有所了解。与陈长生不同,苏离向来不相信什么善意、温暖之类的东西,所以才一直指挥陈长生挑偏远的地方走。他又想开口劝说对方,却发现他们的去路上出现了一个人。

来人脸上还有醉意,一手拿着刀,一手牵着红云麟,身后背着六把刀。陈长生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就觉得眼熟,继而认出这人是薛河。他是薛醒川神将的弟弟,也是大周神将之一。也不知道这位神将是从谁口中听说了苏离的消息,酒都没醒便赶过来了。

陈长生抽出了短剑,从他的毛鹿背上下了地。当然,还要把没法动弹的苏离也从另一只毛鹿背上弄下来。看着薛河,陈长生冷静地想:他跑不过红云麟,也打不过薛河这个聚星境界的神将。

他有些沮丧,若是秋山师兄在此,凭借真龙血脉……他忽然又想起秋山君已然聚星,更改了自己的想法:定然能够与对方一战。不过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陈长生没想起来薛河其实是来杀苏离的。不过是因为苏离没法自己还手,才由他接受挑战。

因此薛河所对战的不止有陈长生一人,还有积累了恐怖的战斗经验的、苏离的记忆。

……

陈长生从地上挣扎着起身,脑子还没清醒过来。薛河的最后一刀落在了他的颈部,虽然没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刀意却已经穿透了血肉。待他回过神后,苏离与薛河之间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

不知为何,两人都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做些什么。陈长生从来都不逃避提问,故而神色迷茫地问道:“前辈,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苏离大感疑惑:“你难道不动手?不把这人杀了难道留着过年?”

薛河面露屈辱:“你难道要我自己动手?”

陈长生小心翼翼:“不能不动手吗?”

“我们都当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前辈,你放过他。薛神将,你也别记仇。”陈长生真心实意地劝说道,“既非必要,为何还要横生枝节?”

薛河有些感慨地看着陈长生。他想起兄长写来的信,总算明白了陈长生为何令人觉得可亲。不同于秋山君那样炽烈又明亮的骄阳,陈长生更像一阵柔和的清风。他和缓地在世间吹拂,走到哪里,便将他的善意带到哪里。

他说:“仁者天下无敌。”

苏离神色稍霁,又指挥陈长生用短剑在地上留了一行字。那行字朝着高粱地,好像是要专门展示给什么人看。刻完之后,苏离就催着陈长生离开了。

那行字是:“刘青,周通会知道你做过什么。”

陈长生坐在毛鹿的背上,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周通他当然知道,之前周园位置的大致方位就是由此人审出,他是薛醒川神将的好友,还是莫雨的同事。他们三人都是圣后颇为倚重的臣子。

在京都内,“周通”之名甚至可以止小儿夜啼。他掌管清吏司衙门,行事残忍冷血,是个不折不扣的酷吏。

但这和薛河有什么关系?

苏离嘴里叼着一颗草,懒洋洋道:“刘青就是那个跟着我们的刺客的名字,在刺客榜排名第三。”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将嘴里的草取下来:“等一下,你难道没想到刘青会把薛河杀了,然后栽赃到你身上?”

陈长生诚实地摇头。不过苏离解释之后他就想明白了。世人皆知,薛醒川与周通是好友,而前者又是薛河的哥哥。如果薛河真的死亡,周通一定会查清楚他究竟死于谁手,给好友一个交代。这个事实当前,那位刺客自然不敢再动手。

“刺客也有榜?”陈长生发现了另一个陌生的词汇,“也是天机阁排的?”

“……”苏离无语,“你真该找秋山多了解一下这些关于修行者的事情。自然,除了天机阁那些老头,还有谁那么无聊?”

陈长生若有所思:“他排行第三,应该很厉害吧。”

“一群见不得光的东西而已。”苏离浑不在意,“他们刺客榜上,也就只有第一还不错,是个厉害人物。不用在意刘青,他只会在保证刺杀能够成功的时候出现。在那个机会到来之前,他会像个白痴一样等下去。”

这几天与苏离同行,陈长生从未见过苏离夸赞除秋山君和他自己以外的人,不禁有些好奇。但不知为何,他对问出这个问题有点不好的预感,若是顺着这个问题问下去,可能会得到他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苏离也没给他发问的机会,转而道:“不过,你最后斩断薛河手臂的那一剑倒是不错。那是什么剑法,居然如此帅气?”

陈长生感到十二分的尴尬和无语,张嘴这件简单的事变得无比困难。就在此时,两心通神兵天降,微微发烫。陈长生当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往里面注入真元。

苏离:“秋山来了?正好,我倒要问清楚。”

秋山君的身形已经在半空中勾勒出来,闻言也有些好奇地看向陈长生。

于是在离山小师叔和离山大师兄面前,陈长生艰难地开口:“是……燎天剑。”

苏离无视他脸上的窘迫,赞叹道:“能够创造这一剑的人,必然是个天才。”

陈长生已经不抬头了。秋山君也不说话,眼底满是笑意,看着他恨不得团成一团的尴尬样子。

没人接话,苏离没法继续吹捧自己。他沉默了一会,转向在半空中飘着的晚辈,意思很明显。

秋山君从容道:“离山剑法总诀是妖族公主给陈师弟的拜师礼之一。”

陈长生没跟他提过这事。但以秋山君的智慧,加之周园中同行时透露的蛛丝马迹,怎么会猜不到真相?

苏离才知道此事,但他还没问完,故而只是看了陈长生一眼,又转回秋山君那边:“总诀上只有剑谱,没有法门。秋山,你——”

陈长生这下听明白了,立刻着急地打断了苏离的话:“前辈,此事与师兄无关。是我看过剑谱后自行设计了两条真元运行的路线,经过计算推演还有两次实战,威力肯定不如真正的燎天剑,只是能用而已。”

本章完